墨尘敲打竹片的声音,像串不规整的风铃,在午后的阳光里荡开。青瑶绣到松针的末梢,总觉得针脚少了点力道,索性放下针线,走到院门口看他忙活。
他正蹲在竹堆旁,手里攥着把薄刀,把刚砍来的青竹削成细条。竹皮被削开时,带着股清冽的腥气,混着阳光晒热的泥土味,格外清爽。“这竹条要削得匀,编出来的插销才结实。”他头也不抬,手指翻飞间,竹条簌簌落下,切口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青瑶蹲在他旁边,看他把削好的竹条码成小捆:“王老爷真会来寻麻烦?”
墨尘手腕一顿,竹刀在竹片上划出道白痕:“来就来。去年他强占张屠户的摊位,被我用竹篙打跑了,这次敢来,我就用竹刺桩让他记牢了!”他拿起根削尖的竹条,往地上一戳,竟入地半寸,“你看,这玩意儿比木棍厉害,既不伤人性命,又能让他疼个十天半月。”
青瑶笑着夺过竹条扔到一边:“别总想着打架,李婆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她起身往厨房走,“我煮了酸梅汤,晾着呢,来喝点。”
酸梅汤盛在粗瓷碗里,冰块是前几日窖藏的,碰在碗沿叮当作响。墨尘捧着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没说出口的话——上次王老爷派人砸张屠户的摊子,他攥着竹篙守了三夜,胳膊上挨了一棍,现在阴雨天还隐隐作痛。
“下午我去李婆婆家看看,”青瑶收拾着碗,“她的药快喝完了,顺便把新绣的暖手袋送过去。”
墨尘点头:“我跟你一起去,正好看看她家院墙哪里需要加固。”他忽然想起什么,往屋里跑,很快抱来一捆竹篾,“这是编好的竹网,挂在窗上能挡些风寒,比纸糊的结实。”
李婆婆家的院门关着,推开门时,见她正坐在廊下择菜,竹篮里的青菜沾着露水,鲜灵得很。“瑶丫头来啦,快坐!”李婆婆往屋里喊,“老头子,把那罐新腌的脆瓜拿来!”
里屋没动静,李婆婆叹了口气:“别喊了,他前儿去山上采野菊,摔了腿,正躺着呢。”
青瑶心里一紧:“怎么不早说?我这有上好的正骨药!”
墨尘已经放下竹网,往屋里走:“我看看伤得重不重。”李大爷躺在土炕上,裤腿卷着,膝盖肿得像个紫茄子。墨尘伸手按了按周围,他疼得龇牙咧嘴,却直摆手:“不碍事,过几天就好。”
“都这样了还说不碍事!”墨尘皱着眉,“我去后山采些活血的草药,青瑶,你帮着把竹网挂上。”他转身就往外走,被李婆婆拉住:“别去了,山上滑,我这有现成的药。”
“您那药是治咳嗽的,不对症。”墨尘拨开她的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的竹丛里。
青瑶把竹网钉在窗框上,竹篾交错的纹路里,漏进细碎的阳光,落在李大爷的炕上。“婆婆,王老爷的事您别往心里去,我们会想办法。”
李婆婆抹了把泪:“我倒不怕他,就是连累你们……当年你娘在时,也总护着我们这些老街坊,现在你又……”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墨尘的喊声,他背着半篓草药跑进来,裤脚沾着泥,额角挂着血——想是被树枝刮的。“这是透骨草和红花,捣碎了敷上,三天就能消肿。”他蹲在炕边捣药,动作麻利得像做过千百回。
李大爷疼得直抽气,却盯着墨尘手腕上的疤:“小伙子,这疤是上次帮张屠户挡棍子留下的吧?”
墨尘捣药的手顿了顿:“小伤,不碍事。”
“你们这些孩子啊,总把事往自己身上揽。”李大爷叹着气,“王老爷他爹当年就横行霸道,现在轮到他,真是没天理!”
药敷上时,李大爷疼得哼了声,却很快松了口气:“比刚才舒服多了。”墨尘收拾药篓时,青瑶瞥见篓底有几朵野菊,是李大爷要采来泡茶的。
往回走时,日头已经偏西。墨尘忽然说:“我想在李婆婆家墙外种圈荆棘,再埋些竹刺桩,这样王老爷的人来了,一翻墙就遭殃。”
青瑶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还是先跟里正说说吧,真闹起来,里正总能说句公道话。”她忽然想起什么,“周掌柜说县太爷夫人的‘岁寒三友’要得急,我得赶工了,不然赶不上交货。”
墨尘送她到绣坊门口,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是用竹片雕的小松鼠,尾巴翘得老高,眼睛是用黑豆嵌的。“给你解闷,绣累了看看。”他挠挠头,转身就跑,背影在夕阳里拉得老长。
青瑶把小松鼠摆在绣架旁,刚拿起针,就听见院外传来喧哗声。王老爷的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正往李婆婆家去,手里还拿着棍棒。她心里一紧,抓起桌上的剪刀就往外跑,却被墨尘拦住——他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手里握着根碗口粗的竹篙。
“你回去绣你的,这里有我。”他把她往绣坊推,“别让剪刀伤着自己。”
青瑶却没动,从墙角抄起根竹扁担:“要去一起去!”
管家一行人刚到李婆婆家门口,就被墨尘拦住。“回去告诉王老爷,再敢来骚扰街坊,我就把他强占摊位、逼死租户的事,都捅到县太爷那里去!”墨尘的竹篙往地上一顿,震得地上的石子都跳了跳。
管家色厉内荏地喊:“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们家老爷的事?”说着就要往里闯,墨尘的竹篙一横,拦住去路。家丁们抄起棍棒打来,他不躲不闪,竹篙舞得呼呼作响,专往对方手腕上敲。青瑶也没闲着,抡起扁担照着管家的腿就扫,他踉跄着摔了个四脚朝天。
很快,家丁们就被打得嗷嗷叫,管家捂着腿爬起来:“你们等着!”
墨尘看着他们的背影,竹篙拄在地上,手背上渗出血来——刚才被棍棒划的。青瑶拿出帕子要给他包扎,他却咧开嘴笑:“你看,还是竹篙管用吧?”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落在李婆婆家的院墙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画。青瑶忽然觉得,那些绣在帕子上的灯影,那些藏在竹片里的韧劲,还有此刻身上沾着的泥土,都是日子该有的模样——不只有暖粥和绣针,还有竹篙的硬气,和挡在别人身前时,那份滚烫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