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老槐树的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撒了满地碎金。墨尘把糖炒栗子车停在树底下,支起铁桶生炭火时,青瑶正往竹篮里装油纸包,指尖碰到篮沿的铜铃,叮铃叮铃响得热闹。
“阿珠说她弟弟要来看热闹,”青瑶数着油纸包,“特意留了五包带壳的,让他拿回去分给伙伴。”她抬头时,见墨尘正往炭火里添松针,火苗窜得老高,映得他眼角的笑纹都亮了。
“你看那几个孩子,”墨尘朝街角努嘴,三个半大的小子正扒着树杈偷看,见青瑶望过去,慌忙缩了脖子,槐树叶落了他们一头。青瑶笑着抓起把栗子往树下抛,孩子们抢着捡,鞋底蹭着青石板的声响混着欢笑声,把晨雾都搅散了。
日头爬到树梢时,栗子车前排起了小队。周掌柜的儿子周小胖踮着脚往前挤,手里攥着个铜板,脸红扑扑的:“瑶姐姐,我要两斤,多加糖!”青瑶刚给他称好,就见李婆婆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给你们送早饭,”李婆婆往青瑶手里塞了块红薯,“你大爷说,这栗子车得配着热乎的吃才香。”她看着排队的街坊,笑得眼角堆起褶,“当年你娘在时,也总把绣活摆在这槐树下做,说人多的地方热闹,日子过得有劲儿。”
青瑶咬着红薯,甜糯的滋味里忽然尝到点咸——是眼泪滴在了红薯上。她赶紧别过脸,假装给栗子称重,却被墨尘悄悄递过块帕子。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片槐树叶轻轻落过,带着点糙,却暖得让人安心。
午后突然起了风,槐树叶落得更急了。墨尘往车辕上绑帆布,青瑶帮着扶车,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像块被揉皱的红布。“这风怕是要变天,”墨尘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咱们收摊早些,去看看西厢房的屋顶,别又漏雨。”
正说着,街角传来马蹄声。县太爷的夫人带着丫鬟过来,珠翠在风里叮当作响,倒比篮沿的铜铃还脆。“听闻二位的栗子香甜,特来尝尝。”夫人接过青瑶递来的栗子,刚剥了颗就赞不绝口,“这火候正好,粉而不噎,比宫里的点心还合口。”
她让丫鬟付了钱,又道:“我府里缺个做点心的师傅,不知青姑娘愿不愿意去?月钱是这栗子车的三倍,还管吃住。”青瑶刚要开口,墨尘先接了话:“多谢夫人好意,只是这栗子车离不得人,街坊们还等着呢。”
夫人倒不勉强,笑着乘车走了。青瑶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土,忽然想起昨夜墨尘修屋顶时的模样——他踩着竹梯往上爬,槐树叶落了他一肩,却回头冲她笑:“等攒够了钱,咱们把西厢房翻盖成砖瓦房,再砌个小厨房,你绣活累了,转身就能喝上热汤。”
收摊时,夕阳把槐树叶染成了金红色。墨尘推着栗子车,青瑶跟在旁边,手里拎着空了的竹篮,铜铃偶尔响一声,像在跟槐树道别。路过张屠户的摊子,他往篮里塞了块五花肉:“给你们添个菜,看这栗子车忙的,怕是连做饭的空都没有。”
回到院里,墨尘去修屋顶,青瑶就在灶房忙活。铁锅烧得冒烟时,她把五花肉切成块,混着栗子焖在砂锅里,锅盖一盖,肉香混着栗香漫了满院,连檐下的燕子都探头往里望。
墨尘从屋顶跳下来,手里攥着几片新摘的槐树叶:“我把这叶子垫在篮子里,明日装栗子,带着点清香。”他凑到砂锅前闻了闻,喉结动了动,“比镇上酒馆的还香。”
青瑶盛出栗子焖肉,红亮的肉汁裹着金黄的栗子,像块刚绣好的锦缎。两人坐在廊下吃饭,槐树叶落在碗沿,墨尘捡起来夹在书里:“留着当书签,往后看账本时,就知道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夜里的风停了,月光透过槐树枝桠,在地上洒下碎银似的光。青瑶坐在灯下绣帕子,上面是棵老槐树,树下停着辆红漆栗子车,车旁的两个人影挨得很近,像在说悄悄话。墨尘坐在对面削竹篾,要编个新的栗子筐,竹刀划过竹片的声响,像在给她的针脚打拍子。
“明天,”青瑶忽然开口,“咱们在栗子车旁摆个小绣架吧?有人等栗子时,我就能多绣几针。”
墨尘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灯还亮:“好啊,我再编个竹凳,你累了就能歇着。”他把削好的竹篾码成小堆,“等天再冷些,我给你做个竹制的暖手炉,比铜的轻巧。”
青瑶笑着点头,针脚在帕子上又绣了颗栗子,圆滚滚的,像藏了颗小太阳。窗外的老槐树静静立着,仿佛也在听着这寻常的絮语,把日子里的香与暖,都藏进了随风飘落的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