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沫子落在梅枝上,簌簌地积起薄薄一层白。青瑶抱着那只竹编小炉子,坐在窗边看着院角的老梅树。枝头的梅花顶着雪,红得像燃起来的小火苗,恍惚间竟和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合——那年她和墨尘偷摘梅子,被老夫人抓个正着,就罚他们在梅树下站了半个时辰,看着雪花落在梅枝上,听着老夫人讲过去的事。
“在想什么?”墨尘端着杯热姜茶进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他把杯子放在青瑶手边,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炉子上,嘴角弯了弯,“这竹编的纹路,是不是有点歪?”
青瑶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歪才好看,像你当年编的第一个竹筐,底都是斜的,还非要说是特意设计的‘防滑款’。”
墨尘挠了挠头,耳尖微红:“那不是年少无知嘛。”他在青瑶身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外的梅树,“记得吗?那年雪下得比现在大,你把偷偷藏起来的梅子干埋在梅树下,说要等到来年长出会结果的梅树。结果开春挖出来,梅子干都被老鼠啃光了。”
“谁说的?”青瑶挑眉,“最后不是找着半块吗?你抢过去塞嘴里,酸得脸都皱成了包子。”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动了落在窗台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墨尘忽然起身:“等我一下。”不多时,他捧着个小陶罐回来,罐子上还沾着泥,“刚在梅树下挖出来的,你看这是什么?”
青瑶打开陶罐,一股熟悉的酸香味飘了出来——里面是用梅子泡的酒,酒液呈琥珀色,罐口系着的红绳已经褪色,正是当年她和墨尘偷偷埋下的那罐。“你什么时候挖出来的?”她惊讶地抬头。
“上次娘来的时候说,梅树下有东西在冒酒香,我就猜是这个。”墨尘眼里闪着光,“当年你非要往里加桂花,说这样才够甜,结果放了太多,差点变成桂花酒。”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老夫人披着斗篷走进来,手里拿着把沾雪的剪刀,剪了几枝开得最盛的梅花。“插在你那只铜瓶里,”她把梅花递给青瑶,“当年你娘最喜欢用这铜瓶插梅,说看着就有生气。”
青瑶接过梅花,忽然注意到老夫人的斗篷下摆沾着些碎木屑,像是从木工房来的。墨尘也看到了,随口问道:“娘,您去木工房了?”
老夫人坐下喝了口姜茶,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她慢悠悠地说:“去给周掌柜的儿子送些竹篾。那孩子手笨,编个竹篮都能把自己缠进去,倒让我想起你小时候,”她看向墨尘,“拿着竹刀在院里追着鸡跑,说要给鸡做个‘豪华鸡窝’,结果把鸡吓得飞上了梅树。”
墨尘的脸瞬间红透,梗着脖子辩解:“那鸡本来就怕生!再说最后鸡窝不是编得挺好吗?那只老母鸡后来还在里面下了双黄蛋!”
青瑶笑得肩膀都在抖,低头往铜瓶里插着梅花,忽然发现花枝上挂着个小小的竹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刻着“青瑶的树”。她猛地想起,这是十岁那年,墨尘偷偷挂上去的,当时还傲娇地说“标记一下,免得你总认错树”。
“这牌子……”青瑶指着竹牌,声音里带着笑意。
墨尘凑过来看,也愣了一下,随即挠笑:“当年刻得太用力,把树皮都划深了,没想到这几年长粗了,牌子反倒嵌进树里了。”
老夫人看着那竹牌,眼里泛起暖意:“有些东西啊,看着不起眼,却比金银还经得住时光磨。”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我先回去了,山神庙的炉火还得添柴。”
墨尘要送,被老夫人拦住:“陪青瑶多说说话吧,雪天路滑,我自己能走。”出门时,她忽然回头,看向青瑶手里的陶罐,“那酒泡了这些年,该够甜了,尝尝吧。”
陶罐被打开,醇厚的酒香混着梅香和淡淡的桂花香漫了出来。青瑶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墨尘。酒液入喉,没有想象中的烈,反而带着绵长的甜,像把那些年的时光都酿成了蜜。
窗外的雪还在下,梅枝在风中轻轻摇晃,竹牌上的字迹被雪映得清晰。青瑶看着墨尘喝酒时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或许就是这样——有熟悉的人在身边,有记挂的旧事在心底,哪怕窗外风雪再大,炉边的暖意也能漫到每一个角落。
墨尘忽然说:“等雪停了,咱们再埋一罐酒吧,就用今年的新梅子,再加点你喜欢的桂花。”
青瑶笑着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竹编小炉子,炉膛里的“小火”仿佛真的在跳动,映得两人眼底都漾着暖光。雪落在梅树上的声音,陶罐里酒液晃动的声音,还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雪天里最动听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