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祭的前一夜,月色像泼在地上的银水,把祠堂前的石板路照得发亮。青瑶正蹲在老槐树下系灯笼绳,忽听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墨尘抱着的供桌雕花挡板没拿稳,摔在地上磕掉了块边角,他手忙脚乱去捡,指尖被木刺扎出个血珠。
“笨手笨脚的。”青瑶嗔怪着走过去,从围裙兜里摸出块绣着艾草纹样的帕子,抓起他的手就往伤口上按。帕子上的艾草香混着墨尘身上的皂角味,在晚风里轻轻荡开。“供桌是老物件,李伯说传了三代了,你这一摔,明天准挨骂。”
墨尘抿着唇不说话,任由她用帕子裹住自己的手指,耳尖在月光下泛着红。“我去拿木胶补。”他忽然抽回手,转身要走,却被青瑶拽住了衣角。“等会儿,”她从灯笼里抽出根细蜡烛,点燃后凑近看那磕掉的边角,“这木头是老枣木,得用糯米胶才粘得牢,普通木胶撑不住日晒雨淋。”
两人往李伯家走时,墨尘忽然低头看她的脚——青瑶的布鞋在系灯笼时沾了不少泥,鞋边还勾破了个小口。“我背你吧。”他半蹲下来,后背挺得笔直,像株年轻的松树。青瑶刚要拒绝,就被他反手一拉,稳稳地趴在了他背上。
“你轻点,别晃……”青瑶的脸颊贴在他的衬衫上,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墨尘的肩膀很宽,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紧实的肌肉,他走得很稳,石板路的凹凸不平都被他的脚步熨帖地抚平了。
路过杂货铺,老板娘探出头笑:“哟,墨小子学会疼人了?”墨尘没回头,只闷声闷气地应:“她鞋破了。”青瑶在他背上悄悄掐了把他的腰,却被他反手按住手腕,握得牢牢的。
李伯家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他裁糯米的影子。“你们俩怎么来了?”李伯掀开锅盖,里面正蒸着糯米,白汽腾腾地冒出来,裹着清甜的香气。“供桌磕坏了。”墨尘把青瑶放下,指着手里的挡板说。李伯“哎哟”一声,赶紧拿出石臼:“正好糯米熟了,我这就捣成胶,你们去厢房等着,那边有凉茶。”
厢房的墙上挂着幅旧画,画的是二十年前的山神祭——年轻的李伯举着桃木剑,青瑶的爹娘站在旁边,娘手里抱着个襁褓,爹正往树上挂灯笼。“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墨尘指着襁褓,指尖轻轻碰了碰画纸,“我娘说,你爹抱着你,非要让你摸灯笼穗子,结果你一把抓住就不肯放,口水都蹭上去了。”
青瑶的手指拂过画里娘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转头问,却撞进墨尘的眼睛里——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眼里像盛着刚才路上的月光。“我总听我娘说。”他声音很低,“她说你娘绣的灯笼穗子最好看,全村的姑娘都学着绣,却没一个比得上。”
“那是,”青瑶扬起下巴,带着点小骄傲,“我娘的手艺,那可是……”话音忽然顿住,因为墨尘正低头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眼睛滑到嘴唇,像被什么烫了似的,猛地转开脸,去看窗外的月亮。
糯米胶捣好了,李伯用竹片抹在供桌的缺口上,又取来块砂纸:“等胶干了,墨小子你就用这个磨,磨到和原来一样平。”他忽然看向青瑶,从柜子里拿出个小布包,“这是你娘留下的丝线,她说要是将来你嫁人,就用这个绣嫁妆的喜帕。”
布包里的丝线颜色很全,最上面那根是正红色,在灯光下像流动的血。青瑶捏着那根红线,忽然想起小时候娘坐在窗边,手里的线团滚到床底下,她钻进去捡,却摸到只毛茸茸的小狗——那是墨尘偷偷抱来的流浪狗,后来被两家轮流养着,取名叫“穗穗”,去年老死的时候,墨尘抱着它哭了半宿。
“想什么呢?”墨尘碰了碰她的胳膊,糯米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正用砂纸轻轻打磨着供桌的边角,动作仔细得像在雕琢件宝贝。“没什么。”青瑶把丝线包好,“就是觉得,明天山神祭,穗穗要是还在,肯定会追着灯笼跑。”
墨尘的动作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嗯,它最爱追红颜色的东西。”他拿起打磨好的挡板,往供桌上一合,严丝合缝,连李伯都夸:“比原来还像样!”
往回走时,墨尘又要背青瑶,这次她没拒绝。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晕开的水墨画。快到祠堂时,青瑶忽然说:“墨尘,明天祭典结束,我们去后山摘野枣吧?我记得那边有棵老枣树,结的枣子又甜又脆。”
墨尘的脚步停了下,然后重重地点头:“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震得青瑶的脸颊有点麻。她悄悄抬头,看见他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野枣,心里忽然觉得,这山神祭前的小插曲,比明天的正日子还要让人记挂。
回到祠堂,老槐树下的灯笼还亮着,三十盏烛火在风里轻轻晃,把“风调雨顺”四个字照得暖融融的。墨尘把供桌摆回原位,青瑶则蹲在地上,用李伯给的布块擦着鞋边的泥。“明天穿我娘那双新布鞋吧,”墨尘忽然说,“我放在你窗台上了,蓝色的,绣着小枣子。”
青瑶愣了愣,抬头时,正看见他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灯笼的光落在他身上,像给这夜色,缀上了颗会跳动的星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勾破的鞋,忽然笑了——原来这忙乱的夜晚,早被人悄悄缝补成了温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