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密了些,院角的老梅树被压弯了枝桠,花瓣上的雪珠簌簌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青瑶把梅枝插进铜瓶时,忽然发现花枝间藏着个小小的竹编铃铛——是墨尘去年用竹篾编的,铃舌是片磨圆的梅核,风一吹就发出“叮铃”的轻响。她指尖拨了拨铃舌,铃铛晃了晃,声音脆得像碎冰。
“还留着呢?”墨尘端着两碟点心走进来,见她盯着铃铛笑,脚步慢了半拍。那铃铛是他初学竹编时的拙作,编得歪歪扭扭,本以为早被青瑶丢了。
“你编的东西,哪能说丢就丢。”青瑶把铜瓶摆在窗台上,梅香混着雪气漫进来,“刚泡的梅子酒太烈,配点蜜饯正好。”她从食盒里拿出碟糖渍梅肉,晶莹的糖浆在雪光下闪着亮。
墨尘放下点心碟,忽然往炉子里添了块松柴,火光“噼啪”跳了跳,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雪要是再下大,山路怕是不好走。”他看向窗外,“刚才去柴房搬柴,见西坡的雪积了半尺,你晚上要是想回镇上,我去清理积雪。”
“不回了。”青瑶拿起块梅肉递到他嘴边,“娘刚让人送了床新棉被,说让咱们在厢房凑合一晚。”她指尖碰到他唇角,两人都顿了顿,梅肉的甜香在鼻尖萦绕。
正说着,院外传来木杖点地的声响,老夫人披着厚毡帘进来,身上沾着雪,手里捧着个红布包。“给你们的。”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解开绳结——里面是件厚棉袄,靛蓝色的面,领口绣着暗纹梅枝,“青瑶身子弱,雪夜别冻着。墨尘也有件,在厨房烘着呢,等会儿让你爹送来。”
“娘怎么知道我们不回去?”墨尘接过棉袄,触手温热,显然是刚熨过的。
“猜的。”老夫人往炉边凑了凑,烤着冻红的手,“你爹年轻时跟你一样,下雪天就爱赖在山上的木屋,说雪夜听松涛最舒坦。”她瞥了眼青瑶,眼里带着笑意,“青瑶这孩子,看着文静,骨子里倒随我,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
青瑶把棉袄往身上比了比,长度刚到膝盖,暖融融的像裹了团云。“多谢娘。”她轻声说,耳尖有点热。
墨尘忽然起身往外跑:“我去看看爹把棉袄送来了没!”刚到门口,就和推门进来的老爹撞了个满怀,两人手里的棉袄都掉在了雪地里。
“毛躁小子!”老爹捡起棉袄拍了拍雪,瞪了墨尘一眼,却把另一件灰黑色的棉袄递给青瑶,“给,墨尘说你喜欢素净颜色,特意让绣娘少绣了花纹。”那棉袄领口只绣了朵极小的腊梅,藏在衣襟内侧,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青瑶接过时,指尖触到棉袄里子的绒毛,软得像天鹅绒。“谢谢爹。”
老爹摆摆手,往炉边坐:“谢啥,一家人。”他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给墨尘和自己各倒了碗,“这是去年的杨梅酒,就着雪天喝最够味。”
墨尘刚要碰杯,就被老夫人敲了下手背:“让青瑶尝尝再说,别灌人家小姑娘喝酒。”
青瑶笑着端起碗,抿了口,杨梅的酸混着酒香漫开,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挺好喝的。”
雪越下越大,把木屋的窗棂都染成了白的。老爹和老夫人在炉边说着年轻时的事,墨尘悄悄往青瑶手里塞了个暖手炉,是用紫铜打的,刻着缠枝纹,触手滚烫。
“刚在厨房煨的。”他低声说,呼吸拂过青瑶耳畔,带着杨梅酒的甜香。
青瑶握紧暖手炉,看了眼炉边谈笑的长辈,又看了眼身边的墨尘,忽然觉得这雪下得真好。木屋外是漫天风雪,木屋里头,炉火噼啪,酒香袅袅,还有个悄悄给她暖手炉的人——这样的日子,就像炉上炖着的梅子酒,初尝有点烈,细品却全是甜。
墨尘见她笑了,也跟着笑,拿起块梅肉递到她嘴边,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青瑶张口接住,梅肉的甜混着他指尖的温度,在舌尖漫开来。
窗外的雪还在落,梅枝被压得弯弯的,偶尔有雪块“噗通”一声掉进雪堆,惊起几只躲在树下的麻雀。炉子里的柴火烧得正旺,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地摇晃,像幅流动的画。
老爹忽然说:“墨尘,开春跟我学编竹筏吧,青瑶不是想去湖上看桃花吗?咱们编个大竹筏,载着酒和点心去。”
“好啊!”墨尘立刻应道,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青瑶,你说好不好?”
青瑶看着他眼里的光,又看了看炉边相视而笑的长辈,轻轻点头。暖手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和心里的暖意融在一起,烫得人眼眶有点湿。
雪夜太长,可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再长的夜也会变得很短吧。就像这炉火,明明灭灭间,就把日子烤得暖烘烘的,连回忆都带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