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的事闹到后半夜才歇下。青瑶蹲在灶膛前,看着火苗舔舐着药罐底,罐口冒出的白汽裹着苦涩的药香,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墨尘的胳膊被绷带缠得厚厚的,此刻正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个竹制的小玩意儿——是他昨晚趁着包扎伤口的空当,用粮仓里捡的竹片刻的,像只展翅的鸟。
“药快好了。”青瑶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红,“李伯说这药得煎够三刻钟,不然药效出不来。”
墨尘“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发梢的谷粒上——是昨晚在粮仓蹭的,混着点草药的碎屑。他伸手想帮她摘下来,指尖刚碰到发丝,就被她偏头躲开。“别碰,”青瑶的声音有点闷,“手上有药味,蹭到头发上洗不掉。”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来,继续转着手里的竹鸟:“刘叔被墨叔他们看住了,招认说匪首答应给他五两银子,让他偷粮食当路引,还说要把村里的孩子卖到山外去。”
药罐里的药汤“咕嘟”响了一声,青瑶掀开盖子看了看,褐色的药汁里浮着几片当归,根须在汤里轻轻晃。“真狠的心。”她低声说,想起那些被绑的孩子,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怕就不做坏事了。”墨尘走到灶边,低头看她专注的侧脸,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不过李伯说,匪首的刀伤里进了谷粒,没及时清理,现在怕是发起高烧了,跑不远。”
青瑶把药罐从火上挪开,用布垫着罐底倒进碗里,药汁浓得像墨。“先把药喝了。”她把碗递过去,墨尘接过来时,绷带蹭到碗沿,带起点药汁,滴在他手背上,像颗小小的褐色泪珠。
“苦吗?”青瑶看着他仰头喝下,眉头都没皱一下。
“还行。”墨尘把空碗递回来,舌尖还沾着药味,“比小时候喝的黄连水强。”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桂花糕,“张婶早上送来的,说给你压药味。”
青瑶捏起半块塞进嘴里,甜香漫开来时,忽然看见他胳膊的绷带渗出点红。“是不是崩开了?”她放下糕点就去解绷带,墨尘想拦,却被她按住手,“别动,李伯说伤口不能闷着。”
绷带解开,伤口果然裂了道小口,渗着血珠。青瑶的眼圈忽然有点热,拿起旁边的草药捣了捣,往伤口上敷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都怪我,”她声音有点哑,“昨天要是我没出声,就不会惊动他们了。”
“傻话。”墨尘用没受伤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谷粒簌簌落在灶台上,“就算你不出声,我也会动手的。总不能看着他们把孩子带走。”他忽然笑了,指了指自己刻的竹鸟,“你看这翅膀,像不像粮仓顶上的那只鸽子?它昨天飞出来报信,才让墨叔他们来得那么快。”
青瑶抬头看那竹鸟,翅膀被刻得薄如蝉翼,晨光透过竹片照过来,泛着淡淡的黄,像真的要飞起来似的。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爹也给她刻过竹鸟,后来被她不小心摔断了翅膀,哭了半宿,是墨尘用胶水粘好,偷偷放在她枕头边的。
“等你伤好了,我们去修粮仓吧。”青瑶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递给他,“我去染坊扯块新布,给那些孩子做个小书包,就用‘暮山紫’的布,你说好不好?”
“好啊。”墨尘咬着糕点,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我再给他们刻几个竹制的笔架,上面刻上他们的名字。”他顿了顿,忽然凑近她耳边,“还要刻个大的,上面刻上你我的名字,放在粮仓顶上,像那只鸽子一样,守着村子。”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药香还在屋里弥漫,混着桂花糕的甜,像杯熬了很久的蜜。青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昨夜的慌乱和血腥,都被这晨光和药香抚平了,剩下的,是像竹鸟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的希望。
她低头继续包扎伤口,指尖划过他手腕上的红痕,忽然想起李伯说的“草木有灵”——或许人心也是有灵的,只要肯守着,再深的伤口,也会像这草药一样,慢慢长出新的皮肉,在晨光里,透着暖融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