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工匠嗤笑一声,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热茶,不以为然地说道:“嘁!梁师都?跳梁小丑罢了!他也就敢在边境抢点东西,真敢来打咱们洛阳?借他十个胆子!咱们有李靖大元帅,有尉迟恭、程咬金那些猛将,还有陛下亲造的神兵利器,他敢来,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就是!”旁边一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插嘴道。
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高声说道:“咱们洛阳城高池深,兵精粮足,怕他个鸟!再说了,陛下运筹帷幄,肯定早有安排!咱们啊,就安心过咱们的日子,该做工做工,该挣钱挣钱!听说开春朝廷还要在南城再开两个大工坊,正招人呢!”
他的话语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共鸣。
对于洛阳的普通百姓和工匠而言,北方的威胁似乎非常遥远。
他们对朝廷,对皇帝杨勇,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
这种信心,源于近年来不断传来的胜利消息,源于亲眼所见的洛阳日新月异的变化,源于生活的切实改善。
在城南新设立的“公共阅报栏”前,围拢着不少识字的士子和商人。
他们关注的,除了朝廷新政和商业信息,自然也少不了对时局的议论。
“看来北边又要不太平了。”一个青衫士子看着报纸上关于边境局势的简短报道,微微蹙眉。
他身旁一个穿着绸缎长袍的商人却显得颇为轻松,摇着头道:“王兄多虑了。梁师都癣疥之疾,突厥人虽强,然我大隋今非昔比。陛下圣明,想必早有定计。依我看啊,说不定陛下正乐得见他们和李唐互相消耗呢!咱们啊,还是多关心关心开春的商路和朝廷新颁布的《商税则例》吧。”
“张东家所言极是。”
另一个商人附和道:“如今江淮平定,往南的商路眼看着就要彻底畅通,这可是天大的商机!北边打生打死,只要不打到咱们头上,反倒能让咱们的生意少些竞争对手哩!”
这种略带现实甚至冷漠的观点,在商贾阶层中颇有市场。
他们更关心的是自身的利益和朝廷政策带来的机遇。
而杨勇治下展现出的强大国力和稳定秩序,给了他们这种置身事外的底气。
甚至在一些酒楼茶肆的隐秘包厢中,一些消息灵通的士绅和原江淮地区的归顺官员,如沈法兴、杜伏威等人的旧部门客,也在私下交换着看法。
“听说北边动静不小,突厥和西梁要联手对付李唐了。”一个原杜伏威麾下的文士低声道。
他对面一个穿着讲究、像是富商模样的人抿了口茶,悠然道:“此乃驱虎吞狼之策也。陛下雄才大略,岂会看不出?依我看来,朝廷定然是按兵不动,坐观成败。李唐若胜,必是惨胜,国力大损;若败……呵呵,那更是我大隋出兵收拾河山的良机。无论如何,这天下格局,对我大隋是越发有利了。”
“只是苦了北地的百姓啊……”
那文士轻轻一叹,但随即也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他们如今已是隋臣,虽然对旧主尚有香火之情,但更清楚自己的立场和未来的依靠在哪里。
所有这些议论、观点、情绪,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了洛阳城独特的舆论氛围——一种在强大国力保障下的自信、从容,甚至是对北方战事的一种“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心态。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座巍峨耸立的紫微宫,指向了那位深居简出、却仿佛掌控着一切的皇帝——杨勇。
他的一个不经意的决策,一次看似随意的谈话,都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其荡开的涟漪,不仅影响着朝堂格局、军事战略,更深刻地渗透到了洛阳乃至大隋控制下每一个角落的市井生活和百姓心态之中。
【腊月二十八,洛阳,紫微宫】
年关将近,宫中也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
虽然杨勇崇尚务实,不喜过分奢靡,但必要的仪式和喜庆氛围还是不可或缺的。
暖阁内,杨勇刚刚批阅完一批关于各地春耕准备的奏章,张涯再次求见。
“陛下,”张涯行礼后,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刚刚收到确认消息,我们‘悄悄’递过去的情报,李唐那边已经收到了,而且相信了。据探子回报,李世民已经入宫面见李渊,力陈北疆危机,请求调兵遣将,全面备战。如今长安城内,已是风声鹤唳,气氛紧张。”
杨勇闻言,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笑容。
他放下朱笔,靠在了椅背上,显得十分惬意:“哦?动作倒是挺快。看来,李唐是真的着急了。”
“是的,陛下。”
张涯接着说道:“据查,李唐朝廷内部为此事争论不休,太子李建成似乎还想借机打压秦王,主张谨慎,但李渊最终似乎还是采纳了秦王的建议,开始调集兵力北上布防。”
杨勇闻言,语气平淡之中带着一丝玩味道:“这样的李唐能发挥出几成实力来应对突厥和梁师都的联军,朕倒是很期待。”
他顿了顿,看向张涯:“我们这边,继续按兵不动。告诉边境守将,提高警惕,严防小股敌人渗透即可。大军,还是要好好休整,准备来年的春耕和新军编练。对了,轨道实验线的延伸计划,工部拿出具体方案了吗?”
张涯连忙回道:“回陛下,宇文尚书昨日还呈交了初步方案,计划开春后,先修建一条从洛阳至洛口仓的轨道,以验证长距离运输和复杂地形的适应性,同时也能极大提升漕粮转运效率。”
“嗯,准了。让他尽快细化,报给房大人他们审议。”
杨勇点了点头,似乎北疆那场即将爆发的、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大战,在他心中,还不如这条几十里长的实验轨道来得重要。
张涯看着陛下这副举重若轻、运筹帷幄的姿态,心中再次涌起由衷的敬佩。
他将一场可能波及大隋的危机,轻描淡写地化为削弱对手的契机,这份洞察力和定力,非常人所能及。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张涯躬身道。
“去吧。”
杨勇摆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笑道:“快过年了,你也辛苦了一年。回头让内侍省给你府上也送些宫里准备的年货,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张涯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再次谢恩:“臣,叩谢陛下天恩!”
看着张涯退出的背影,杨勇重新将目光投向舆图,手指在北方李唐与突厥、西梁交界的地方轻轻一点,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等你们打完了,这收拾山河的人,就该是朕了。”
窗外,天色渐暗,洛阳城中万家灯火依次亮起,虽然已是寒冬,但仍勾勒出一幅太平盛世的美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