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含温带着刚刚重塑肉身、步履还有些虚浮踉跄的颜锦住,并未立刻深入裂隙,而是先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冰魄哨所附近。他挥手布下一道隔音与防护的结界,将外界的风雪与能量乱流隔绝开来,只余一片清冷的宁静。
颜锦住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青色道袍,寒冷让他嘴唇有些发紫,但更多的是一种身处陌生神话世界的茫然与惶恐。他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救命恩人,那霜白的发丝,清冷绝尘的容颜,以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与敬畏。
“坐。”月含温指了指旁边一块被他的灵力烘得温热的平整冰块。
颜锦住依言坐下,双手紧张地搓着膝盖,忍不住开口问道:“月、月前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您……您真的是神仙吗?”
月含温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名颜锦住。你可知颜锦辰?”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颜锦住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浮现出努力回忆的神色。“颜锦辰……这个名字……我好像……在族谱上看到过……”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应该是我太爷爷那一辈的?族谱上记载得很简略,好像说他……英年早逝?具体情况,家里老人也说不清,年代太久远了。”
太爷爷辈……英年早逝……
月含温心中微沉,这与他的猜测吻合。他继续问道,声音依旧平稳:“你来自的那个世界,如今是何年月?颜锦辰当年,又是如何……去世的?”他问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颜锦住虽然对眼前之人为何对自家一个早逝的远亲如此感兴趣感到困惑,但还是老实回答,语气带着现代人特有的叙述方式:“我来自公元21xx年。至于锦辰太爷爷……呃,我也是前段时间整理家族尘封的旧档案,偶然看到一些零碎记录和太奶奶的日记,才拼凑出一点情况。”
他努力回忆着那些泛黄纸张上的内容:“档案里模糊提到,锦辰太爷爷好像是在一家商场,乘电梯时突然……嗯,用当时的说法是‘突发性意识空白’,从运行的扶梯上滚落,头部重伤,没抢救过来。时间大概是在……公元20xx年?”他说了一个对月含温而言毫无意义,但若锦星墨(颜锦辰)在此,必定会感到熟悉的年份。
“意识空白……”月含温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了,那正是星墨的灵魂被召唤、进入此界锦星墨身体的那一刻。两个世界的因果,在那一刻交织。
颜锦住没有注意到月含温细微的神色变化,继续说着,语气带上了几分感慨:“档案里还夹着太奶奶——就是锦辰太爷爷当年的恋人——的一些日记碎片。上面写着,锦辰太爷爷出事前似乎就有些心神不宁,说过些奇怪的话,什么‘感应’、‘召唤’之类的,当时没人当真。他出事后,太奶奶伤心欲绝,终身未再嫁。她活到了九十多岁,一直独自一人,守着那些旧物和回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太奶奶是十年前病逝的。整理她遗物时,我们发现她最后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用颤抖的笔迹写着一句话……”
颜锦住抬起头,看向月含温,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完成嘱托般的郑重,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她写的是:‘我不知道锦辰当年到底感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但如果……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我希望他知道,我很好,只是……很想他。希望他在那个世界,一切安好。’”
话音落下,结界内一片寂静。
唯有极北之地的寒风,在结界外不知疲倦地呼啸着,更衬得这片空间死寂得令人心慌。
月含温静静地站在那里,霜白的发丝在结界内无形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然而,若有人能感知到他周身那细微的能量波动,便会发现,那原本圆融如一的月华清辉,此刻正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紊乱。
他仿佛看到了,在另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时空,一个女子从青丝到白发,数十年的孤独守候与思念。她没有逆天改命的力量,没有漫长的寿命,只有一份平凡却同样刻骨铭心的爱,支撑着她度过没有他的一生。最后的心愿,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沉重。
希望他安好。
那自己呢?
月含温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胸前的一缕白发。为了星墨,他自陨道基,青丝成雪,守候至今,不知岁月。两个世界,两段守候,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鸣。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如同细密的针,刺入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深处。
颜锦住看着月含温沉默的背影,虽然感受不到那磅礴的情感暗流,却也本能地觉得气氛压抑,小声补充道:“那个……月前辈,您认识锦辰太爷爷吗?他在这个世界……过得好吗?”
月含温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颜锦住那张与星墨有着几分血脉相似、却稚嫩茫然许多的脸上。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温和的月辉,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莫要多问,”月含温的声音低沉,“记住你方才所言,记住那份牵挂。”
一股清凉的气息涌入,颜锦住只觉得脑海中那些关于家族档案、太奶奶日记的模糊记忆,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尤其是太奶奶那临终的笔迹与其中蕴含的深切情感,如同烙印般刻印下来。
“记住这份牵挂。”月含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若有一天,你能回去,或将这份心意,传递出去。”
颜锦住懵懂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传递出去”是什么意思,但那股清凉的气息让他感觉很舒服,也让他将那段话记得更牢了。“我、我会记住的,月前辈。”
月含温收回手,目光再次投向那空间裂隙的方向,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坚定,只是在那深邃的眼底,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化开的复杂情绪。
异世故人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情感潜流。这消息对星墨而言,是慰藉,还是更深的牵绊?月含温不知道。但他知道,此刻,他必须先去面对裂隙深处的危机。
他看向颜锦住,语气不容置疑:“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勿慌,勿语。”
“是,月前辈。”颜锦住连忙应道,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道袍。
说完,他撤去结界,裹挟着颜锦住,再次化作一道月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翻涌着暗红能量与绝望哀鸣的空间裂隙深处。
身后,是跨越百年的遗憾与牵挂;前方,是未知的危险与求救的古老存在。月含温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