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长安城,太液池畔。
秦昭的右眼在灼烧。
那颗嵌着青霜剑碎片的阴阳瞳,此刻正倒映着天穹之上的血月——它比往常大了一倍,边缘泛着不祥的银晕,像一只缓缓睁开的妖瞳。月光洒在太液池水面上,将整片池子染成猩红,仿佛池底沉着千万具腐尸。
绯烟伏在他背上,残缺的狐尾无意识地抽搐。小狐妖自从终南山下来后就一直昏迷,但她的血——那些银中带金的奇异血珠——正顺着秦昭的脊背往下淌,滴落在太液池边的石板上,竟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太极图案。
\"秦帅,阵法已经启动了。\"王七拖着断腿,指向池心亭。那里本该是帝王赏月的雅处,此刻却矗立着九根青铜柱,每根柱子上都用银链拴着一具少女尸体。她们的胸口被剖开,心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盏盏鎏金宫灯,灯芯燃烧着幽绿的狐火。
血刃在鞘中震颤,刀柄上的锁妖链自行崩断三节。秦昭的阴阳瞳微微收缩——他看见池底沉着密密麻麻的银丝,像某种活物的触须,正随着血月升高而缓缓蠕动。
\"李三郎的人呢?\"秦昭哑声问。
王七刚要回答,池水突然沸腾!
数百条银丝破水而出,在空中交织成韦后的虚影。她头戴凤冠,颈后却伸出三条狐尾,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秦爱卿,本宫等你多时了。\"
虚影消散的刹那,池心亭的九盏狐火宫灯同时大亮。灯光穿透水面,照出池底骇人的景象——
三百具少女尸体呈放射状排列,组成巨大的太极狐纹。而阵眼处,赫然是秦昭在终南山冰棺里见过的妹妹!
她悬浮在池水中,双眼紧闭,额心的青霜剑碎片与秦昭右眼的残剑共鸣,发出刺耳的剑鸣。更可怕的是,她心口插着一柄鎏金匕首——正是韦后常用来割食紫河车的那把!
绯烟突然在秦昭背上剧烈挣扎起来。小狐妖的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吼:\"姐...姐...\"
第一声狐泣从大明宫方向传来时,秦昭的血刃已经出鞘。
刀光斩向池面,却在触及水面的瞬间被某种无形屏障挡住。池底的银丝突然暴长,像无数钢针般刺向秦昭面门!
\"铛——!\"
金属碰撞声炸响。一柄断裂的青铜剑横空飞来,替秦昭挡下这致命一击。剑身残存的铭文泛着青光,正是道门失传已久的\"斩龙剑\"。
\"不良帅,别来无恙。\"
李隆基从假山后转出,一身夜行衣被血浸透。他身后跟着十二名金吾卫,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盏往生灯,灯芯燃烧的竟是雄黄混合黑狗血的特制油脂。
\"子时一到,血月正圆。\"李隆基擦去嘴角血迹,指向池心亭,\"韦后要用三百仙骨女子为祭,重开妖界通道。\"
仿佛回应他的话,池水突然分开。一个身着宫装的美妇人踏水而来,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血莲。她的脸完美得不似真人,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直到秦昭的阴阳瞳看穿表象,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用处女面皮精心缝制的画皮!
\"画皮妖主...\"王七的嗓音变了调,\"她不是三十年前就被秦老将军...\"
美妇人轻笑。她的袖中滑出十二把鎏金剪刀,刀锋开合间发出银铃般的脆响:\"旧伤未愈,特来讨教秦家血刃——第九式。\"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分裂成九个一模一样的宫装美人,从不同角度扑向秦昭。每具分身的指甲都暴涨三尺,指尖滴落的毒液将石板腐蚀出青烟。
血刃迎上第一具分身的利爪时,秦昭突然旋身——刀锋不是斩向敌人,而是划破自己左腕!
银血喷溅,与刀身上的暗纹融合。血刃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九道刀气呈扇形爆发,将九具分身同时逼退。
\"没用的。\"画皮妖主的本体在池心亭现身,手中剪刀对准池底少女的咽喉,\"你妹妹的心头血,才是最后一把钥匙...\"
绯烟突然从秦昭背上跃起。小狐妖残缺的狐尾炸开最后银光,三根虚幻的新尾如标枪般刺向画皮妖主!
\"叮!\"
剪刀与狐尾相撞,火花四溅。画皮妖主终于变色:\"你怎么会...公主的...\"
绯烟没有回答。她的右眼变成纯粹的金色,一爪撕向自己胸口,挖出那枚一直藏在血肉里的鎏金香囊——
香囊打开的瞬间,整个太液池的水倒悬上天!
池水在空中凝结成无数冰晶,每一粒冰晶里都封印着一段记忆碎片。秦昭的阴阳瞳看清了其中最关键的几段:
——五岁的妹妹被韦后抱在膝头,喂下一颗银光流转的丹药;
——十二岁的妹妹在太液池底刻下第一道妖纹,用的是自己的指血;
——昨夜镜花兵解时,有一缕元神主动投入池中,与沉睡的少女融合...
\"原来如此。\"李隆基突然大笑,\"韦后养了三十年的'钥匙',早就被调包了!\"
画皮妖主发出刺耳尖啸。她的完美画皮开始崩裂,露出底下银丝编织的真身:\"就算你们看破又如何?血月当空,妖门必开!\"
她猛地将剪刀刺向自己心口,银血喷在池底阵法上。整座长安城的地面开始震动,从朱雀大街到西市鬼樊楼,共计九处地缝中喷出银雾,雾中隐约可见狐形妖物挣扎欲出。
第一声真正的狐泣从地底传来时,秦昭已经冲到池心亭。血刃斩向画皮妖主的脖颈,却在即将得手的瞬间被某种力量定格——
时间仿佛静止。
池底悬浮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也不是镜花仙子的清冷眸光——而是一双纯粹的、妖异的银瞳。
\"哥哥。\"少女开口,声音却是玉面狐的腔调,\"这具身体,用得可还顺手?\"
秦昭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终于明白镜花的元神为何要寄宿在妹妹体内——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镇压!
玉面狐的真身,早就藏在妹妹魂魄深处!
第二声狐泣响起时,画皮妖主的头颅已经落地。
但诡异的是,她的身体仍在活动。无头躯体抓起自己的脑袋,像戴面具般按在断颈上,伤口处立刻涌出银丝缝合。
\"没用的...\"重新接回的头颅发出咯咯笑声,\"血月不落,妖物不死...\"
仿佛印证她的话,长安城各处接连响起狐泣。第三声来自平康坊,第四声源于大理寺地牢...当第七声哭泣从韦府传出时,整个太液池的水变成了粘稠的血浆。
池底少女——或者说玉面狐操控的躯壳——缓缓浮出水面。她的银瞳锁定秦昭,指尖轻勾,秦昭右眼中的青霜剑碎片就开始剧烈震颤,似乎要破眶而出!
剧痛中,秦昭的阴阳瞳看到真相:妹妹的魂魄被压缩在识海角落,而占据主导的玉面狐正在抽取她的记忆——尤其是关于秦家血刃第九式的部分。
\"你以为镜花是在救她?\"玉面狐用妹妹的嗓音轻笑,\"她只是给自己找了个更好的容器...\"
绯烟突然扑到秦昭背上。小狐妖的利爪刺入自己心口,挖出一颗银光璀璨的血珠,狠狠按进秦昭右眼!
\"这是我的本命妖丹...\"她咳着血说道,\"能暂时...对抗狐惑...\"
血珠入眼的刹那,秦昭的视野骤然变化。他看见池底阵法最薄弱处——正是妹妹心口那把鎏金匕首的位置。
血刃第九式的起手式自动在脑海中浮现。秦昭左臂的银丝全部回流心脏,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刀光,直刺池底!
玉面狐冷笑。她只是轻轻抬手,太液池四周就升起九道银幕——每道幕布上都浮现一条狐尾虚影,正是传说中的\"九尾天障\"。
血刃与第一道银幕相撞的瞬间,长安城上空响起第八声狐泣。这一次,所有还活着的画皮妖——无论隐藏在哪个坊市——都同时现出原形,对着血月发出凄厉哀嚎。
李隆基的金吾卫开始结阵。往生灯的雄黄火焰组成八卦图形,暂时阻挡了银雾蔓延。但所有人都知道,当第九声狐泣响起时...
妖门将彻底洞开。
秦昭的刀光被九尾天障反弹回来时,绯烟做了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她跳进了太液池。
不是扑向玉面狐,而是抱住了悬浮的少女躯体。小狐妖残缺的狐尾突然全部再生,三条新尾如锁链般缠住少女四肢,最后一条则刺入自己心口!
\"镜花姐姐...我知道你能听见...\"绯烟的银血与少女的金血交融,\"用我的魂魄...补全阵法...\"
玉面狐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她试图挣脱,却发现这具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妹妹的魂魄在绯烟刺激下短暂苏醒,与镜花的元神形成了微妙平衡。
第九声狐泣从太液池底传来时,秦昭的血刃也到了。
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只是最简单的直刺。但刀身上浮现的暗纹组成了两个古老妖文:\"斩因果\"。
刀锋穿透少女心口的鎏金匕首,余势不减地刺入玉面狐银瞳。没有鲜血飞溅,只有无数银丝崩断的脆响。
池水瞬间蒸发。三百具少女尸体同时化为灰烬,而悬浮的妹妹躯体开始发光——镜花的元神终于彻底苏醒,借青霜剑碎片的力量暂时压制了玉面狐。
\"秦昭...\"镜花借妹妹之口说道,\"用锁妖链...拴住她...\"
秦昭扯下腰间残余的锁妖链,却在即将套上妹妹脖颈的瞬间迟疑了。
他的阴阳瞳看见两个魂魄在争夺身体——妹妹的魂魄纯净如初雪,镜花的元神清冷似月光,而玉面狐的妖识正如跗骨之蛆纠缠不休。
锁妖链一旦落下,可能同时伤及三者。
就在这时,绯烟残缺的狐尾突然缠上秦昭手腕。小狐妖的金色妖瞳流下血泪:\"用我的...我是...钥匙...\"
她猛地将锁妖链刺入自己心口!
银血喷涌,在血月光辉中化作无数符文。这些符文自动缠绕上妹妹的身体,形成一道奇特封印——玉面狐的妖识被暂时禁锢,而妹妹与镜花的魂魄则达成微妙共生。
血月开始褪色。长安城各处的狐泣渐渐停息,只有太液池畔还回荡着最后一声悠长哀鸣——那是画皮妖主彻底消散前的悲号。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秦昭抱着昏迷的妹妹走上池岸。她的额心仍嵌着青霜剑碎片,但银瞳已经恢复成人类的样子。
李隆基走过来,手中提着韦后最爱的那个鎏金香囊——此刻香囊大开,里面滚出一颗干瘪的狐心。
\"结束了?\"王七拄着断腿问。
秦昭望向终南山方向。他的阴阳瞳看见山巅银雾中,九条狐尾虚影正在重组。
\"不。\"他轻声说,\"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