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重合的紫红妖光,如同为长安城披上了一件诡异而恐怖的寿衣。这座曾经象征着人族鼎盛文明的煌煌帝都,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沦为人间地狱。
建筑在妖化畸变,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街道上紫雾弥漫,充斥着疯狂的嘶吼与惨叫;昔日庄严的皇城,此刻望去更像是一座蠕动着无数痛苦肢节的巨大魔巢。
大明宫,丹凤门城楼。
这里暂时还未被那无孔不入的紫红妖光完全侵蚀,得益于历代帝王布设的、已然残破却仍在勉力运转的古老阵法,以及大量修士与禁军不惜代价地注入灵力,撑起了一片摇摇欲坠的淡金色光罩。
李隆基(李三郎)身披明光铠,按剑立于城楼最高处,冰冷的甲胄反射着天际那轮不祥的双月重合之景。他年轻的脸庞上早已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只剩下铁血般的坚毅与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冷静。狂风卷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凝如实质的肃杀之气。
他的身后,是仅存的、还能保持建制和部分理智的北衙禁军精锐,以及少数几位脸色苍白却仍在坚持施法的皇室供奉。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望向最前方那道挺拔背影时的、最后的依赖与决绝。
城楼之下,光罩之外,已是修罗场。
妖化的百姓、士兵、甚至动物,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淡金色的光罩。他们形态扭曲,力大无穷,不知疼痛,只有最原始的破坏与吞噬欲望。每一次撞击,都让光罩剧烈摇晃,泛起密集的涟漪,维持阵法的修士便有一人口喷鲜血,萎顿在地。
更远处,皇城内的许多宫殿已然彻底妖化,变成了不断喷吐毒雾和怪物的巢穴。甚至能看到一些体型庞大、完全由扭曲建筑和血肉融合而成的“宫殿妖”,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丹凤门移动,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
“殿下!西侧阵眼快撑不住了!王真人……王真人他力竭而亡了!”一名满脸血污的将领踉跄奔来,声音嘶哑绝望。
“报!南面坊市涌出大量蛛形妖物,正在攀爬城墙,弟兄们快挡不住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每一次回报都意味着防线的进一步收缩和力量的流失。
李隆基的目光死死盯着太液池的方向。那里是妖气最浓郁、异变最剧烈的地方,冲天而起的紫黑邪能光柱与一股极其不稳定、交织着五彩与暗红的危险能量光球相互纠缠,仿佛孕育着毁灭的胚胎。他看不到秦昭的具体情况,但那片区域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他灵魂都在颤栗。
他知道,秦昭或许正在那里进行着某种最后的努力。但……太慢了!而且那能量波动充满了不可控的毁灭性!
“殿下!”身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供奉,声音颤抖进言,“太液池方向能量极度不稳,恐有惊天巨变!一旦爆发,恐……恐整个皇城都将不复存在!届时妖界通道将再无阻碍,大唐……大唐就真的完了!”
老供奉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另一个面容冷峻的将领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妖孽已非寻常刀兵可敌,皇城沦陷大半,太液池更已成魔窟核心!为保大唐国祚,为免妖祸彻底失控蔓延全城乃至天下……唯有……唯有行非常之法!”
“如何非常?”李隆基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那将领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绝:“集中所有‘破魔弩’、‘焚妖焱’,辅以诸位真人引动地火天雷……覆盖……覆盖太液池及周边区域!无差别轰击!趁那魔巢尚未完全稳固,将其……连同其中一切妖邪、乃至那危险的能量核心……彻底摧毁!”
此言一出,城楼上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无差别覆盖轰击太液池区域……那里现在不仅有无数妖化的怪物,更有可能还在苦战的秦昭、以及那位神秘的混沌行者(他们并不完全了解其身份)和玉面狐!
这等同于为了摧毁魔巢,要将里面可能存在的“自己人”也一同牺牲!
“不可!”立刻有将领出声反对,“秦帅可能尚在苦战!岂能……”
“秦帅若在,亦当会做此抉择!”那冷峻将领厉声打断,“殿下!孰轻孰重?!是赌秦帅那渺茫未知的成功可能,任由魔巢壮大直至无法挽回;还是壮士断腕,以部分牺牲换取摧毁魔巢、重创妖界通道的机会,为天下苍生争一线生机?!请殿下速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隆基身上。
他才是此刻的最高决策者。他的决定,将关乎无数人的生死,关乎大唐的命运。
李隆基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城砖上。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太液池方向,那扭曲的能量光球和冲天的邪能光柱,仿佛恶魔的嘲笑。
他脑海中闪过与秦昭相识以来的种种。那个脸上带着疤、看似玩世不恭却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不良帅;那个与他密谋于龙池、赠他龙鳞匕的盟友;那个身负秘密、独自扛起斩妖重任的孤独身影……
他也想到了这满城尚未妖化的百姓,想到了大唐的万里江山,想到了父皇(中宗)临死前那不甘而浑浊的眼神,想到了自己身上流淌的李唐血脉所肩负的责任。
痛苦、挣扎、愧疚、决绝……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时间一秒秒过去,每过去一瞬,下方的防线就崩溃一分,太液池的能量波动就危险一分。
终于,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所有情绪已被一种冰封般的、近乎残忍的冷静所取代。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丹凤门城楼,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
“传令。”
“所有破魔弩,上‘诛邪箭’。”
“所有焚妖焱柜,灌注火油。”
“所有修士,听候号令,引地火天雷。”
“目标——太液池全域。”
“无差别——”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最后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负,又似淬火的寒冰,狠狠砸出:
“——覆盖!”
命令既下,如同死神的宣判。
城楼上瞬间忙碌起来,却带着一种悲壮的沉默。士兵们沉默地操作着巨大的弩车,将刻满符文的特制巨箭对准远方;修士们沉默地掐动法诀,引导着狂暴的天地能量;将领们沉默地传递着旗语,进行最后的校准。
反对的将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最终也只能默默执行命令。
李隆基依旧按剑而立,身形挺拔如松,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披风下摆,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他死死地盯着太液池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片区域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知道,自己这个命令,可能会亲手葬送掉可能是唯一能真正解决这场灾难的人。但他别无选择。作为李唐皇室此刻的实际掌控者,他必须为尽可能多的人负责,必须做出最理性、也是最残酷的抉择。
哪怕背负千古骂名,哪怕余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准备——”传令官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所有的弩箭绷紧,符箓亮起,天地间的能量开始疯狂汇聚,目标直指那妖气冲天的太液池!
而此刻,太液池底,那危险的能量光球之中,秦昭正处在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他强行吸纳内外毁灭之力,身体已濒临彻底崩解的边缘,根本无暇也无力感知到来自丹凤门方向的、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死亡威胁。
混沌行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丹凤门方向,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但她此刻大部分力量也用于协助秦昭稳定那危险的平衡,难以分心他顾。
玉面狐更是完全被皇城方向突然升起的、那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波动所震惊,花容失色。
李隆基看着那即将挥下的令旗,看着远方那在紫红月光下扭曲蠕动的魔巢,眼中最后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最终化为彻底的冰寒。
他缓缓地、沉重地,挥下了手臂。
“放——”
就在这个“放”字即将脱口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太液池底,那原本剧烈扭曲、濒临爆炸的能量光球,猛地向内一缩!仿佛宇宙坍缩般的极致寂静笼罩了刹那——
随即,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色彩和状态的、蕴含着“创造”与“终结”双重极致意境的混沌光柱,毫无征兆地、轰然从那坍缩的中心爆发开来,冲天而起!
直接迎向了丹凤门方向,那即将倾泻而下的——
毁灭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