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莎(或许现在该称她为觉醒的狐族少女)在吐出那石破天惊的警告后,便陷入了持续的高热与昏厥之中。那对骤然显现的纯白狐耳时而因痛苦而微微颤抖,时而又无力地耷拉着,她周身散发出的微弱却纯正的狐族气息,让这间小小的厢房充满了异样的氛围。
秦昭立刻采取了措施。他加强了房间的隔绝禁制,以防气息外泄,同时以自身那微薄的混沌灵力,混合着镜花青丝带来的清凉安抚之力,小心翼翼地为她疏导体内那因突然觉醒而紊乱奔突的妖力。他不敢再用那枚已然黯淡的狐族内丹,只能依靠最基础的调息之法,过程缓慢而艰难。
哑仆被严令不得进入,一切饮食药物皆由秦昭亲自经手。他守在榻前,看着女孩那因高热而潮红、却与绯烟愈发相似的脸庞,心中波澜起伏。那声“陷阱”的尖叫,如同警钟,在他心中不断回响。
“月亮井枯”、“守护者沉睡”、“归家是陷阱”……这些破碎的词语,与那盏诡异的妖文灯谜,以及青霜残剑显影时提到的“南海波动”、“危机未远”隐隐呼应,勾勒出一幅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图景。
似乎有一个针对古老妖族(很可能是青丘狐族)的巨大阴谋正在暗中酝酿,而阿依莎,这个流落长安、身世成谜的狐族少女,则是关键中的关键。那盏灯谜,或许就是阴谋者抛出的诱饵,试图引导她,或者她背后可能存在的联系者,走向某个预设的“归家”之路,而那路的尽头,等待的并非团圆,而是陷阱。
就在秦昭全神贯注于照顾阿依莎、并竭力拼凑线索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事件,再次将长安城的视线引向了另一个与过往紧密相关的地方。
镜花祠。
这是长安城内唯一一座,也是自发兴建起来祭祀那位在“轩辕劫”中散道化雨、净化长安的“镜花仙子”的祠庙。其址并非皇敕官修,而是百姓感念其恩德,自发募资,在原太液池战场边缘一处清理出的空地上修建的,规模不大,香火却极为鼎盛。尤其是上元节后,祈求平安顺遂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
祠庙正中,供奉着一尊由洁白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镜花仙子像。雕像并非依据真实容貌(也无人真正清楚其容貌),而是工匠根据“散道化雨、恩泽长安”的传说,塑造了一位衣袂飘飘、面容悲悯慈和、手托净瓶杨枝的女仙形象,倒也符合百姓心中的想象。
然而,就在阿依莎妖血启蒙后的第三日午后,晴朗的天空骤然变色!
并非乌云汇聚,而是镜花祠上空小范围的天象陡然异常!原本明媚的阳光被一种诡异的、如同血雾般的赤红色光芒所取代,那红芒并不扩散,只牢牢笼罩着祠庙及其周边数十丈的范围!
紧接着,在无数香客和附近百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赤红色的天幕中,竟然淅淅沥沥地降下了——雨!
并非普通的雨滴,而是粘稠、猩红、散发着浓郁铁锈般腥气的——血雨!
“天啊!血!是血雨!”
“妖孽!这是妖孽显形啊!”
“快跑啊!”
祠庙内外顿时炸开了锅,香客们惊恐万状,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打翻了香炉,撞倒了供桌,场面一片混乱。
而那猩红的血雨落在洁白的汉白玉雕像上,更是发出了“嗤嗤”的轻微腐蚀声,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污秽血痕!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随之发生!
那被血雨玷污的仙子雕像,那双悲悯垂视众生的眼眸处,竟然……缓缓地、清晰地,渗出了两行液体!
那液体并非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如同水晶般的——泪珠!
血泪!
玉像泣血!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尖叫声、哭嚎声、跪地祈祷声混杂在一起,人们连滚带爬地逃离那片被不祥血光笼罩的区域,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长安街巷,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和种种光怪陆离的猜测。有言是镜花仙子死不瞑目,降下灾厄警示;有言是当年妖祸未尽,邪祟反扑;更有甚者,暗中将此事与近来深居简出的鉴妖司联系起来,言语间充满了疑惧。
皇城震动。
玄宗皇帝在第一时间收到了紧急奏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刚刚稳定朝局,营造出开元盛世的开端,绝不容许任何“妖异”之事再次动摇民心国本!他一面严令京兆府、金吾卫立刻封锁镜花祠,驱散人群,严禁谣言传播;一面则火速宣召鉴妖司主事秦昭入宫问询!
此刻的秦昭,刚刚暂时稳定住阿依莎的情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接到了宫中的急召和镜花祠惊变的噩耗。
他的心头猛地一沉。
镜花祠?血雨?玉像泣血?
这绝非自然现象!更不可能是镜花仙子显灵——她早已散道,魂飞魄散,天地间再无痕迹。
这分明是有人暗中作祟!而且手法极其阴毒刁钻!
选择镜花祠下手,无疑是对当年那场牺牲的最大亵渎,也是最容易引爆百姓恐慌的方式。其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还是……有更深层的意图?
他立刻想起青霜残剑显影时的警示:“危机未远”。难道这仙祠惊变,便是那“危机”显露的冰山一角?
他不敢怠慢,将阿依莎托付给值得信任的哑仆严加看护,自己则立刻更衣,准备入宫。
在系上那柄缠绕青丝的血刃时,他的指尖再次感受到那缕银白发丝传来的、一如既往的清凉意。这缕发丝能克制妖气反噬,能中和赤泉酒力,但面对眼下这种诡异莫测、直指人心恐慌的局面,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当他走出鉴妖司大门时,发现门外已然聚集了一些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远远地指着鉴妖司的牌匾,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猜疑和愤怒,低声议论着,仿佛将这里视作了一切灾祸的源头。
金吾卫的兵士不得不加大力度维持秩序,呵斥着驱散人群。
秦昭面无表情,在几名缇骑的护卫下,穿过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向着皇城方向走去。
天空依旧晴朗,唯有镜花祠方向那一小片诡异的血红,如同大唐盛世锦绣华服上一块刚刚溃烂流脓的伤疤,刺目而狰狞。
仙祠泣血,民心浮动。
暗流汹涌,直指鉴妖。
一场不同于刀光剑影、却可能更加凶险的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