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鲛人泣血的控诉,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甲板上许多将士心中因妖雾和巨兽而燃起的战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羞愧、愤怒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人类为了炼制虚无缥缈的“长生丹”,竟对南海鲛人进行着如此灭绝人性的“收割”,这无疑是点燃这场妖雾灾劫的重要导火索!
那鲛人女子伤势极重,气息奄奄,碧蓝的眼眸中的光芒正在快速黯淡下去。在秦昭急切的追问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以精神意念传递出零碎的信息:
“……铁船……很大……黑色……船首有……赤蛇旗……”
“……黑袍人……在……一座……岛上……有很多……笼子……和……药炉……”
“……火焰……是……绿色的……”
“……他们……还抓了……其他……海族……”
“……救救……他们……”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机,身体竟开始缓缓化作透明的泡沫,消散在海风之中,只留下甲板上几颗光华黯淡的泪珠。那两名雄性鲛人发出凄厉无比的悲鸣,猛地跳入海中,消失不见。
“赤蛇旗?”刘仁轨眉头紧锁,看向秦昭,“司丞,南海之上,挂赤蛇旗的大船……似乎只有……”
他的话未说完,但秦昭已然明白。赤蛇旗,乃是近年来在东南沿海迅速崛起的一股强大海上势力——“海蛇帮”的标志。此帮派亦商亦盗,行事狠辣,拥有多艘大型海船,控制着数条重要航线,甚至传闻与某些沿海州县官员都有勾结。若真是他们在为某些幕后黑手捕猎鲛人,倒也符合其无法无天的作风。
“立刻改变航向,避开妖雾主体,寻找附近可供停靠的岛屿!同时派出快艇,搜寻一切挂赤蛇旗船只的踪迹!”秦昭果断下令。当务之急是摆脱这恐怖的妖雾和深海巨怪,并找到那伙刽子手,或许能从中找到遏制甚至平息妖雾的方法。
伊本·法立德再次挥动权杖,乳白色的光晕笼罩旗舰,暂时增强了船只的防护。舰队艰难地转向,在妖雾的边缘和巨怪触手的间歇攻击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险象环生。最终,他们凭借对海流的熟悉和一点运气,终于冲出了妖雾最浓郁的区域,找到了一处荒僻的珊瑚岛暂时停靠休整。
清点损失,一艘护卫舰沉没,数十名水兵伤亡,旗舰也受损不轻,士气低落。那诡异的招妖阵也被秦昭亲自出手,以混沌之力强行抹去,杜绝了后患。
就在舰队忙着修补船只、救治伤员、人心惶惶之际,了望塔上的水兵突然发出了信号——有一支船队正在靠近!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弩炮再次上弦,士兵们各就各位。然而,当那支船队驶近时,众人却发现来的并非赤蛇帮的海盗船,也不是妖雾,而是一支打着新罗国旗帜的官方使团船队!
新罗乃大唐藩属,两国关系素来密切,常有使节往来。这支船队由三艘中等大小的海船组成,船体保养得宜,旗帜鲜明,看上去并无恶意。
刘仁轨松了口气,但仍未放松警惕,命令对方船只保持距离,派小艇过来接洽。
很快,一艘小艇载着几名新罗使臣来到了旗舰之下。为首的使臣身着新罗官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举止有度,登船后便用流利的唐话朗声道:“新罗国遣唐副使金志焕,见过天朝将军!我等奉王命出使大唐,进献贡品,不料途中遭遇罕见风浪,与主力船队失散,又遇诡异海雾,多有损伤,幸得在此遇见天朝舰队,万请将军施以援手,允我等随行,感激不尽!”
言辞恳切,合乎礼仪,看起来并无任何问题。
刘仁轨看向秦昭,秦昭微微颔首。在这种诡异的海域,多一支力量同行总是好的,何况是藩属国的使团。
“金副使不必多礼,既是友邦使臣,自当相互照应。”刘仁轨上前回礼,“请使团船只靠拢,我等正好也要前往岭南,可结伴同行。”
金志焕闻言大喜,连连道谢。然而,在他躬身行礼,衣领微微敞开的刹那,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鉴妖司缇骑眼神猛地一凝!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名缇骑清晰地看到,这位金副使的脖颈后方,衣领掩盖下的皮肤上,似乎覆盖着几片极细微的、与肤色相近的……青灰色鳞片!
缇骑不动声色,悄然退后,将这一发现立刻禀报了秦昭。
秦昭心中顿时升起疑云。颈后生鳞?这绝非正常人类特征!难道是某种罕见的皮肤病?还是……?
他立刻暗中下令,让所有鉴妖司人员以及玄甲弩兵加强戒备,并以检查船只受损情况、便于协调航行为由,提出要派几名“工匠”前往新罗使团的船只查看。
金志焕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犹豫,但很快便掩饰过去,笑着应允:“如此甚好,有劳天朝工匠了。”
三名精于侦查的鉴妖司缇骑,扮作工匠模样,登上了新罗使团的主船。船上的新罗水手和官员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只是个个面色疲惫,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与遭遇海难的表现相符。
然而,当缇骑们假意检查货舱时,却闻到了一股极其淡薄、却被刻意用浓烈香料掩盖的……血腥味和妖气!
他们循着气味来源,发现那味道是从几个被铁链牢牢锁死、贴着封条、标明为“贡品”的大木箱中散发出来的!其中一个箱子的底部木板缝隙处,竟然隐隐渗出了一丝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液体,那液体散发出微弱的、却绝不属于任何已知海洋生物的妖气!
缇骑心中骇然,表面却不动声色,假意敲打检查了箱子一番,记下位置和特征后,便告辞返回旗舰。
“大人!确有古怪!”缇骑将所见所闻详细禀报,“那金志焕颈后有鳞,绝非常人!其贡品箱中渗出妖血,恐非善类!所谓使团,极可能是伪装!”
秦昭与伊本·法立德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寒光一闪。
新罗使团?颈生鳞片?贡品箱渗妖血?
这让他们瞬间联想到了很多:东海之滨的传说、某些半妖血脉、以及……那炼制“长生丹”的可怕勾当!难道这新罗使团,也与此事有关?甚至他们本身就是……被派遣来运送“炼丹材料”的?
“刘将军,”秦昭声音冰冷,“做好准备,恐怕我们这位‘友邦’使臣,要给我们一个‘惊喜’了。”
他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归途”刃柄。
伊本·法立德也默默握紧了黄金权杖,低声对随从吩咐了几句。
夜幕缓缓降临,海面上只剩下波涛声和船只随波摇晃的吱呀声。新罗使团的船只静静地停靠在附近,仿佛已然安歇。
然而,子夜时分,当月光被流云遮蔽,海面能见度降到最低之时——
新罗使团的主船上,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渗出妖血的“贡品”箱盖。
与此同时,那位副使金志焕的房间内,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变形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压抑的、非人的低沉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