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以它特有的恢弘与喧嚣,迎接了凯旋的“安国公”。朱雀大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百姓夹道欢呼,争睹这位传说中平定南海妖患、得禹王玄鼎认可的英雄。朝廷的封赏更是隆重至极,不仅兑现了之前的承诺,更有诸多珍宝、田宅赏赐,极尽荣宠。
然而,在这盛大的欢迎仪式背后,秦昭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疏离。前来迎接的官员虽然恭敬,但眼神中少了以往的亲近,多了几分审视与敬畏,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礼仪周全却透着公事公办的刻板。
紫宸殿内,新帝李亨的接见更是将这种微妙的气氛推向了顶峰。
李亨端坐龙椅,面容比之前更加沉稳,却也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仪与距离。他温言嘉奖了秦昭的功绩,肯定了其组建“靖安司”的必要性,言语间充满了倚重。
“秦爱卿劳苦功高,乃国之柱石。如今‘靖安司’初立,一应章程、人员,爱卿可自行拟定,直接向朕禀报即可。朝中诸司,皆需配合。”李亨说着,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姚崇、宋璟以及几位重臣。
这话看似放权,实则将秦昭彻底隔绝在了常规的朝政体系之外。所谓的“自行拟定”、“直接禀报”,意味着靖安司成为一个独立于三省六部、只听命于皇帝的特殊机构,权力看似极大,却也成了无根之萍,脱离了官僚集团的土壤。
姚崇、宋璟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他们明白,这是皇帝对秦昭这柄过于锋利的“刀”既要用,又要加以限制的策略。
秦昭神色平静,躬身谢恩:“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护卫社稷,清除妖氛。”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野心,仿佛对这刻意的疏离与架空心照不宣,坦然接受。
离开紫宸殿,早有宦官引路,将秦昭带到了位于皇城西北角、紧邻宫墙的一处新建衙署。门匾之上,是皇帝亲笔所书的三个鎏金大字——“靖安司”。
衙署占地颇广,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守卫森严,皆是程咬金从北衙禁军中挑选的绝对可靠的悍卒。内部设施更是极尽完善,甚至配有专门的丹房、静室、藏书阁以及关押特殊犯人的地牢。显然,朝廷在物质上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支持。
“国公爷,此地便是您日后理事之所。一应用度,皆由内帑直接拨付,无需经过户部。”引路的宦官赔着笑脸说道。
秦昭点了点头,打发走宦官,独自漫步在这座崭新却透着冷清的衙署之中。权力、荣耀、独立的衙署……这一切看似风光无限,但他知道,自己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隔离在了真正的权力核心之外。皇帝需要他这柄刀去应对“非常”威胁,却又害怕这柄刀会伤到自己。
“明远哥哥,这里好大,也好冷清。”绯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打量着四周,微微蹙眉。青丘狐族的直觉让她对气氛格外敏感。
“无妨。”秦昭淡淡道,“清静些,正好办事。”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靖安司的成立,以及皇帝赋予的特权,如同在平静的朝堂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尽管圣旨言明其职责仅限于“非常”之事,但其“直接上奏”、“诸司配合”的权力,依旧引起了轩然大波。
御史台首先发难。几名御史联名上奏,言辞激烈,称“靖安司之设,权柄过重,游离于律法纲纪之外,恐开跋扈之端,非国家之福”,要求皇帝收回成命,将缉妖查邪之事重新纳入大理寺或刑部管辖。
紧接着,门下省、中书省的一些官员也或明或暗地表示担忧,认为此例一开,恐有效仿者,破坏朝廷法度。
甚至一些原本与秦昭并无仇怨的官员,也出于对“非常”力量的恐惧和对传统秩序的维护,加入了反对的行列。一时间,弹劾、质疑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李亨的案头。
面对朝臣的压力,李亨的态度却异常坚决。他将几份言辞最激烈的奏章留中不发,并在一次常朝上明确表态:“靖安司所司之事,关乎社稷安危,非寻常刑狱可比。秦爱卿忠心体国,屡立奇功,朕信得过他!此事无需再议!”
皇帝强硬的态度,暂时压制了明面上的反对声浪。但暗地里的抵制和掣肘,却层出不穷。
户部在拨付靖安司“特殊经费”时百般拖延;工部在为其修缮衙署、打造器械时以次充好;兵部在调配人手时,也将一些刺头或关系户塞了进来;就连负责传递消息的通政司,有时也会“不小心”延误靖安司的文书……
这些手段算不上高明,却足够恶心人,极大地影响了靖安司的运转效率。
这一日,靖安司正堂。
新任的靖安司录事参军(程咬金推荐的一位老部下,名唤雷万春)正一脸愤懑地向秦昭汇报:“国公,户部那边又说库银紧张,咱们申请购买炼制破邪弩箭材料的款项,又被卡住了!还有兵部调来的那几十个家伙,整日酗酒闹事,不服管束,分明就是来捣乱的!”
秦昭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绯烟坐在下首,秀眉微蹙。
“雷参军,稍安勿躁。”秦昭平静道,“款项之事,我自会解决。至于那些兵痞……你持我手令,将他们全部革除,送回兵部。告诉兵部尚书,我靖安司庙小,容不下这些大佛。若再敢塞人,我便亲自去他府上要个说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雷万春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明远哥哥,他们这是故意刁难。”绯烟担忧道。
“意料之中。”秦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心虚、恐惧。不必理会这些跳梁小丑,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
他看向绯烟:“靖安司初立,百废待兴。绯烟,你心思细腻,感知敏锐,司内人员甄别、情报梳理之事,便交给你了。”
“好。”绯烟点头,她知道这是秦昭对她的信任。
就在这时,一名值守的卫士快步进来禀报:“国公,司外有一位姓伊本的胡商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伊本·法立德?他果然来了长安。
靖安司的静室内,茶香袅袅。伊本·法立德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他无关。他抚胸向秦昭行礼,微笑道:“恭喜秦公爷荣升安国公,执掌靖安司,真正是实至名归。”
秦昭摆了摆手:“伊本先生不必客套。你此番前来,不会只是来道贺的吧?”
“秦公爷快人快语。”伊本·法立德笑了笑,神色稍稍郑重了些,“在下此次前来,一是兑现当初海上之约,二是……给公爷带来一些或许感兴趣的消息。”
“哦?请讲。”
“首先,是关于‘钥匙’的线索。”伊本·法立德道,“公爷在南海点化玄冥,稳固玄鼎,已然证明了自己的‘资格’。据我所知,另外两处疑似蕴含‘钥匙’之地,近期皆有异动。”
他压低声音:“东海之外,近年来时有渔民声称见到仙山楼阁,海市蜃景出现得愈发频繁,且……似乎并非全是幻象。而在极北之地,万载冰原近日出现不正常的融化迹象,有探险队声称在冰川深处听到了……心跳声。”
东海蓬莱,极北冰魄!这两处地方的异动,绝非偶然!很可能是“虚无之噬”的影响在加剧,也可能是“钥匙”即将出世的征兆。
“其次,”伊本·法立德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是关于朝堂。公爷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有些人,可不希望看到公爷这般人物长久立足朝堂。”
“伊本先生指的是?”
“有些人,明面上弹劾反对,不过是试探陛下心意,并为自己搏个‘忠直’之名。而真正危险的,是那些表面附和,暗地里却与‘暗影之手’余孽,甚至……与某些境外势力有所勾连之人。”伊本·法立德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据我所知,朝中已有人暗中与吐蕃的密宗喇嘛,以及西域的拜火教残部接触,其所图恐怕不小。”
秦昭目光一凝。这消息若是属实,那就不仅仅是朝堂倾轧了,而是涉及到了里通外国,危害更大!
“伊本先生消息果然灵通。”秦昭不动声色,“却不知先生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伊本·法立德坦然道:“我说过,我追求的是一个稳定的,能够进行长期‘交易’的世界。朝堂动荡,外敌环伺,非我所愿。而秦公爷您,是维持这稳定不可或缺的力量。帮助您,便是在帮助我自己。”
这个理由,依旧带着商人式的算计,却也有几分可信。
“多谢先生告知。”秦昭拱手,“不知先生此次来长安,是暂居还是长住?”
“会在西市波斯邸盘桓一段时日。”伊本·法立德笑道,“若公爷有暇,可随时来找我喝茶。或许,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送走伊本·法立德,秦昭独自在静室中沉思。东海、极北的异动,朝中隐藏的叛徒……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靖安司这艘新船,刚刚启航,便已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然而,他的眼神却愈发锐利。风雨欲来,那便迎风而上!这长安的风雨,正好用来磨砺他手中的“刀”,也正好借此,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一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