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啥。”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
每次想跟她多说几句话，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今天饭挺香”“明天有任务”，干巴巴的像汇报工作。
有次他看见她在灯下看书，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结果一开口就说成了 “早点睡，费电”，害得她愣了半天，默默关了灯。
“你就不会说点家常？” 成斯年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胳膊，“问问她今天干啥了，累不累，想吃啥。实在不行，你就听她说！弟妹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你拿出点当丈夫的样子来，别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交流....”
“我知道了。” 他低声说，转身往回走，脚步不再踉跄，反而踏实了许多。
成斯年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往地上摁灭了烟头。
.....
解放鞋踩在砂砾地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成斯年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像一条巨大的银带缠绕在天边。
宁露露攥着他的袖口，蓝布褂子被戈壁上的热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放松些，” 成斯年侧过脸，喉结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下滚动，“马可比那群兵好带。” 他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又夹杂着几分温柔。
宁露露的睫毛颤了颤，视线越过成斯年宽厚的肩膀，落在马场围栏里的几匹骏马上，枣红色的马正甩着尾巴，铁掌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成斯年牵着枣红马走过来，马笼头上还挂着块红绸布。
“这是逐日，获得过三等功，” 他拍了拍马脖子，鬃毛在他掌心簌簌抖动，“当年在战场上，是它驮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
宁露露的心头一颤，指尖刚碰到马鬃就猛地缩回，像被烫到一样，逐日打了个响鼻，热气喷在她手背上，带着草腥味的呼吸扑面而来。
“一定很辛苦吧。”宁露露声音里都带着哽咽。
成斯年揉了揉宁露露的发顶：“不辛苦...”
“露露，成团长，等等俺们！”
高亢的女声划破宁静，邢秀妍挎着竹篮小跑过来，军绿色的裤子膝盖处磨得发亮，身后跟着沈娇娇，蔺袁芳几人。
“团长，嫂子好。”
“团长，弟妹。”
“你们好。”
几人打过招呼后就各自去选自己的马。
邢秀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么大的动物，马的眼睛像黑琉璃一样，映着她紧张的脸。
“别怕，这是追风。” 李同光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茧子蹭得她皮肤发痒，“它可比家里的老母鸡温顺多了。”
“哈哈哈哈。”
他的比喻让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李同光扶着邢秀妍踩上马镫，她的蓝布鞋在马镫里晃了两下才踩稳。
“腰挺直，” 他的手掌贴在她后腰上，隔着布褂都能感受到体温，“就像你纳鞋底时那样，屏住气。”
邢秀妍刚坐稳就惊呼出声，追风突然抬了抬前蹄，李同光利索的翻身跃上马背，两条腿一夹马腹，“放松缰绳，”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你把它勒得快翻白眼了。”
邢秀妍连忙松开手，追风立刻轻快地小跑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麻花辫，发梢扫过脸颊有些发痒，她看见远处的白杨树在后退，家属院的红砖墙越来越小，戈壁滩上的芨芨草像波浪一样起伏，视野突然变得无比开阔。
马蹄扬起的沙砾溅在裤腿上。“双腿夹紧！” 他的声音混着马蹄声，“就像抱孩子那样！”
邢秀妍脸一红，想起昨晚李同光抱着她时的样子，她下识地收紧腿，果然坐稳了许多，追风似乎感受到她的变化，跑得更加平稳，连呼吸都变得悠长起来。
宁露露和沈娇娇见状，也都让自家男人教着骑了起来，没多时就追赶上了邢秀妍。
蔺袁芳穿了件浅蓝色的布褂子，梳了两条麻花辫，头顶戴着一顶草帽，看起来有些局促，又有些期待。
苏青云牵着一匹黑色的马朝她走来，那马身姿矫健，皮毛油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蔺袁芳走到他身边，眼睛忍不住往马身上瞟。
她以前在自家的花园里见过西洋马，可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军马，心里有点怕，又有点兴奋。
“这是疾风，性子温顺，” 苏青云拍了拍马脖子，“别怕，它很乖的。”
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蔺袁芳心里安定了不少，“我… 我从来没骑过。”
“没关系，我教你。” 苏青云走到她身后，“先学上马，左手抓住缰绳，右手扶着马鞍，左脚踩在马镫上，用力一蹬，右腿跨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
蔺袁芳学着他的样子，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差点摔倒，被苏青云及时抱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好像… 有点笨。”
苏青云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腰。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隔着薄薄的布褂子，那温度仿佛能透过皮肤，一直传到她的心里。
蔺袁芳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呼吸都漏了半拍。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碰她。
“别怕，我扶着你。”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
蔺袁芳定了定神，在他的搀扶下，终于成功地爬上了马背，她刚坐稳，就觉得有些晃，不由得抓紧了缰绳，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放松点，腰背挺直。” 苏青云站在马下，抬头看着她，“脚蹬要踩实，身体随着马的动作微微起伏。”
他一边说着，一边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
疾风很听话，步伐平稳，蔺袁芳渐渐放松下来，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的感觉，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畅快。
“其实…” 她低头看着苏青云专注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
苏青云牵着马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她，晨光熹微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为什么？”
“因为…” 蔺袁芳咬了咬唇，“我们之间…”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苏青云沉默了片刻，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袁芳，我不是不愿意理你。”
蔺袁芳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 苏青云似乎有些为难，皱着眉想了想，才继续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你是城里来的大小姐，懂的东西多，我是个粗人，只会打仗骑马，我怕… 怕说错话，惹你不高兴。”
蔺袁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男人，竟然会因为怕惹她不高兴而选择沉默，原来那些看似冰冷的疏离背后，藏着的是他笨拙的小心翼翼。
“我没有不高兴。” 她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粗人，我觉得… 你很厉害。”
苏青云的耳朵微微红了，他别过头，继续牵着马往前走，只是脚步似乎轻快了些。
“等你熟悉了，我再教你跑起来。”
“好。” 蔺袁芳笑着点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苏青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