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风裹着沙粒，在土坯墙上撞出呜呜的响。
邢秀妍躺在自家炕头，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沾湿了枕巾上洗得发白的碎花。
炕边的铜盆里，血水混着热水泛着泡沫，帮忙接生的郭嫂子正弯腰换着布巾，粗粝的手掌在邢秀妍胳膊上轻轻按了按：“秀妍，再加把劲！娃的头都露出来了！”
邢秀妍咬着牙，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哼唧，眼睛死死盯着糊着报纸的房梁。
房梁上悬着的铁皮灯罩晃了晃，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
李同光一个月前带着部队去戈壁滩拉练，临走前攥着她的手反复说：“尽量在生娃前回来，”现在看来她男人是见不到娃出生了。
“来了来了！” 郭嫂子突然提高了声音，双手稳稳托住一个湿漉漉的小身子。
紧接着，响亮的哭声像小喇叭似的，在土坯房里炸开。
邢秀妍松了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邢秀妍被一阵轻轻的拍背唤醒。
郭嫂子端着一碗红糖水站在炕边，脸上堆着笑：“秀妍妹子，醒啦？快喝点糖水补补。你家同光要是在，指定得乐疯。”
“是个大胖小子，八斤重呢！”
邢秀妍接过粗瓷碗，糖水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半截身子。
她侧头看向炕角的襁褓，小小的身子裹在新做的襁褓里，呼吸均匀。
正愣神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张兰的大嗓门：“婶子！秀妍妹子生了没？我从老家带了新磨的胡麻，做胡麻卷吃！”
王桂兰拉着念军的小手，笑着应了一声：“刚生完！快进来吧，小心风大。”
门帘被掀开，带进一股冷意，张兰，宁露露前后走了进来。
宁露露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走进来，枣红色的棉袄上沾了些尘土，脸上却红扑扑的。
宁露露今天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听说邢秀妍生了，宁露露看见炕角的襁褓，立马放下布包凑过去，声音放得软软的：“哎哟，这小家伙，长得真壮实！”
“秀妍妹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张兰也凑过来 。
邢秀妍脸上露出虚弱的笑：“让你们跑一趟，还带这么多东西。”
“看你说的，都是街坊邻居，客气啥。” 张兰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布口袋，打开来，里面是金灿灿的胡麻粉，“我妈特意给我磨的，说产妇吃这个好，补气血。婶子，你家有面粉不？我现在就给桂兰做胡麻卷，刚蒸出来的香。”
王桂兰笑着点点头：“有！俺早上刚磨的新面，这就给你拿去。”
张兰手脚麻利，跟着王桂兰到外屋忙活起来。
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很快就冒出了热气。
张兰一边揉面，一边跟王桂兰唠嗑：“婶子，我这趟回家，我妈可惦记着院里的人呢，说让我给大伙带点老家的辣椒面。对了，同光还没回来呢？”
“没呢，拉练估计得下周才能结束。” 王桂兰往灶里添了把柴，“昨天通讯员来的时候，俺跟他说了秀妍要生了，他说会尽快把消息传给同光。”
“你说这男人也不容易，家里媳妇生孩子，想赶也赶不回来。”
张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我生孩子那会儿，我家那口子他也没在身边。不过咱们当军属的，不就是得支持他们嘛。” 说着，她把揉好的面团擀成大薄片，均匀地撒上胡麻粉，再卷成卷，切成一段一段的，放进蒸笼里。“得多做几个，让秀妍妹子这几天都能吃。”
没过多久，蒸笼里飘出阵阵香气，胡麻的醇厚混着面粉的清甜，在屋里弥漫开来。
张兰掀开蒸笼，雪白的胡麻卷冒着热气，金黄的胡麻粉透过薄薄的面皮露出来，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几个，端到里屋：“秀妍妹子，露露妹子，你们先尝尝，热乎着呢。”
宁露露接过胡麻卷，咬了一口，胡麻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软糯香甜，“张兰嫂子，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张兰笑着说。
宁露露帮着王桂兰刚把鸡处理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骑着马飞奔而来，马还没停稳，男人就翻身跳下来，声音带着急切：“娘！娘！秀妍怎么样了？生了没？”
宁露露一看，是李同光！她立马迎上去：“同光！你可回来了！秀妍刚生完，是个大胖小子，八斤重呢！”
李同光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尘土，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声音都在发颤：“秀妍！秀妍！我回来了！”
邢秀妍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看见李同光穿着沾了沙尘的军装，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却满眼都是急切。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同光，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下周才结束拉练吗？”
李同光冲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握住邢秀妍的手，掌心粗糙的茧子蹭得邢秀妍手心疼。
他看着邢秀妍 苍白的脸，又看向炕角的襁褓，声音哽咽：“我请了假，骑了快马赶回来的。秀妍 ，辛苦你了，真是辛苦你了。”
宁露露笑着说：“同光，你可真是好福气，秀妍姐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看这孩子，浓眉大眼的。”
李同光慢慢凑到襁褓边，轻轻掀开一角，看见儿子小小的脸，眼睛紧闭着，嘴角还带着笑。
他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又怕碰坏了似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天，才轻轻碰了碰儿子的小脸蛋，软乎乎的。
那一刻，这个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营长，眼圈瞬间红了，声音都在发抖：“这就是我儿子？真好，真好…… 秀妍，谢谢你。”
邢秀妍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泪掉得更凶了：“你别光顾着高兴，快洗手吃饭。张兰嫂子给我做了胡麻卷，露露妹子 还给我熬鸡汤呢。”
“哎，好，好。” 李同光连连点头，却舍不得离开襁褓，眼睛一直盯着儿子看。
宁露露端着刚熬好的鸡汤走进来，笑着说：“同光，先喝碗鸡汤补补，你骑了这么久的马，肯定饿坏了。这鸡汤我放了红枣和枸杞，都是补血的，秀妍姐也得多喝点。”
李同光接过鸡汤，感激地说：“真是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宁嫂子，张兰嫂子，你们刚从老家回来，还没歇着就来帮忙，太麻烦你们了。”
宁露露摆了摆手：“看你说的，都是一家人。你不在家，我们帮衬着是应该的。再说了，以后我们家有事，不也得靠街坊邻居帮忙嘛。”
张兰也说：“就是，咱们家属院的人，就跟一家人似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回来了就好，秀妍妹子也能安心了。”
李同光握住邢秀妍的手，眼神温柔：“秀妍，以后我尽量多在家陪你和孩子。这次拉练结束，我跟成团长申请，接下来的训练就在附近，不用去远地方了。”
邢秀妍眼里闪着光：“真的？那太好了。”
“真的。” 李同光笑着说，“对了，儿子还没起名呢，你想好了没？”
邢秀妍想了想：“我觉得叫‘念国’挺好，也符合咱们军人家庭的样子。”
李同光一拍大腿：“好！就叫李念国！这名字好！”
“念军，念国。”
王桂兰在一旁笑着说：“这名字起得好，有志气。等念国长大了，肯定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张兰也附和：“可不是嘛，咱们军区家属院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听着军号长大的，以后肯定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