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雨纯的尖叫还在林间回荡,人已扑到皇甫逸尘身边。
碧绿的眸子里盛满了惊惶与痛楚,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也顾不得那伤口散发的阵阵恶臭,纤细的手指带着微颤,飞快地撕开皇甫逸尘左肩处被割破的衣袍!
触目惊心!
那伤口不算深,却已是一片狰狞的青黑!
皮肉如同被泼了浓酸,正滋滋地冒着小泡,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腐败,流淌出黄绿色的脓水!
一股比“剃刀匠”身上更刺鼻的腐臭直冲脑门!
“皇甫哥哥!撑住!”鹤雨纯声音带着哭腔,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
她立刻盘膝坐下,双手虚按在伤口上方寸许。
体内那璀璨的金色剑意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如同温煦的阳光,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片不断蔓延的腐败青黑。
金光与黑气相触,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那腐败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一丝丝。
但也仅仅是一丝丝!
那青黑的边缘依旧在顽强地、缓慢地向外侵蚀着健康的皮肉,啃噬着皇甫的生命!
“有用!慢了点!”鹤雨纯心头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没用!
根本止不住……
那“腐蚀”之力深入肌理,她的剑意只能勉强延缓,却无法根除!
“哥!快!”她冲着林间带着哭音喊道。
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响起,鹤元劫扛着归墟墨羽,喘着粗气,像头蛮牛般冲了过来。
一眼看到皇甫逸尘肩上那片恐怖的黑腐和鹤雨纯满脸的泪痕,他脑子“嗡”的一声,脸瞬间白了!
“这……我的老天……”他二话不说,扑通跪在皇甫逸尘另一边,想把那归墟墨羽往那腐肉上按……
照他想,这伤是那鬼剑意弄的,他那宝贝剑连活剑意都能吸走,这死气沉沉的“毒”是不是也能吸掉?
“哥!别!”鹤雨纯急得大叫,“没用的!这是剑意觉醒能力造成的结果……是结果本身!剑意早散了!这腐毒……吸不走的!”
鹤元劫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妹妹焦急的脸,又看看皇甫逸尘肩上那不断扩大的恐怖黑斑,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猛地站起来,原地乱转,拳头砸在旁边的树干上,震得枯叶簌簌落下,嘴里语无伦次地低吼:“那怎么办?!怎么办?!皇甫!皇甫兄弟你醒醒!别睡……别睡啊!”
皇甫逸尘的意识已经模糊。
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身体微微抽搐着,唯有嘴里还在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呢喃,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兄长……逸尘……给你……报仇了……”
“逸尘……报……仇了……”
“兄长……”
一遍又一遍,执拗地重复着,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就在这时,三道身影带着急促的破空风声,几乎同时落在林间空地上!
是御国千雪、燕佐和一正圆大师!
他们听到那声尖锐的尖叫,心知不妙,立刻全力施展瞬空赶了过来……
燕佐锐利的眼睛一扫场中情形,尤其是皇甫逸尘肩头那片触目惊心的黑腐,脸色瞬间沉得像水。
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动作麻利却极其小心地将皇甫逸尘背了起来,声音斩钉截铁:
“鹤雨纯,紧跟着我!输送剑意别停,其他人跟上!先下山!”
时间就是命!
鹤雨纯立刻起身,双手依旧虚按在皇甫逸尘后背,璀璨的金色剑意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拼命延缓着那死亡的脚步!
鹤元劫一把抄起归墟墨羽,红着眼珠子紧跟在后。
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扫过皇甫逸尘肩头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望了望“剃刀匠”的死尸还有皇甫逸尘掉落的双剑,朝一正圆使了个眼色,并没说话。
一正圆大师则俯身拾起皇甫逸尘掉落在地上的双剑,又走到那“剃刀匠”血肉模糊的尸体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宽厚的手掌紧握戒刀,刀身裹挟着浑厚剑气,在尸体要害处又补了几下,确保死得不能再死,这才快步跟上队伍。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
燕佐背着个伤员,身形依旧稳健,但速度终究受了影响。
皇甫逸尘伏在他宽阔的背上,意识更加模糊,只觉得身下这个背脊温暖而坚实,像极了记忆深处兄长的背影。
皇甫逸尘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死死地环住了燕佐的脖颈,脸贴在他粗糙的衣领上,滚烫的泪水混着冷汗浸湿了布料。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声音带着孩子般的依赖和委屈:
“兄长……逸尘……给你报仇了……报仇了……”
“……兄长……逸尘……想你……”
“逸尘……好想你……”
燕佐身体猛地一僵。
他这一生,枪口上舔血,成为了天岚黑帮霸主,又背负上妻女的血仇,心早已冷硬如铁。
可此刻,背上这个濒死少年那滚烫的泪水,那一声声带着血泪的“兄长”,像红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结痂的心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燕佐没有亲弟弟,但他懂这种痛!
刻骨铭心……
深邃的双眼里泛起一层罕见的水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用力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温柔和坚定:
“知道了……弟弟。”
“你是……好样的。”
“哥……知道了。”
这简简单单的回应,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
背上皇甫逸尘那痛苦的抽搐似乎微弱了一丝,环着燕佐脖颈的手臂,也稍稍放松了一点,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
鹤雨纯跟在旁边,听着皇甫逸尘那破碎的呢喃和燕佐那一声“弟弟”,泪水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鹤元劫跟在后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咬破了嘴唇都不自知。
鹤元劫无法瞬空,一路狂奔下山,赶到那间临时腾出的巡界使营房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营房内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皇甫逸尘躺在铺着薄褥的简易床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
鹤雨纯跪坐在榻边,双手依旧虚按在他左肩上方,璀璨的金光笼罩着那片触目惊心的黑腐——那腐败的范围,已经蔓延到了锁骨下方!
虽然速度被金光延缓,但那青黑的死亡阴影,依旧在顽强地扩张着领地!
那个巡界使的中参领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正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御国千雪抱着手臂,靠墙站着,冰蓝的眸子望着油灯跳跃的火苗,不知在想什么。
一正圆大师双手合十,闭目低声诵经。
燕佐则坐在榻边的小凳上,一只手被皇甫逸尘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皇甫逸尘神智全无,嘴里只剩下微弱而执拗的、反复的呓语:
“……兄长……”
“……逸尘……想你……”
“……兄长……”
每一次呓语,都像一把小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中参领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老军医摇头叹气。
燕佐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沙哑地开了口,将皇甫逸尘兄长惨死于“剃刀匠”之手、以及刚才林间复仇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最后,燕佐补了一句:“……这‘剃刀匠’,死有余辜。”
“……兄长……”皇甫逸尘仿佛听到了什么,攥着燕佐的手又紧了紧,无意识地蹭了蹭,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这一声“兄长”,这一蹭,彻底击溃了营房里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
鹤雨纯压抑的抽泣声再也忍不住,御国千雪侧过身擦拭眼角。连那中参领的眼圈都红了。闻者无不鼻酸泪目,一股沉重的悲怆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鹤元劫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冲到床榻前,看着皇甫逸尘那惨状和不断蔓延的黑腐,又看看众人悲戚无奈的神情,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狭小的营房里团团转,眼睛赤红,嘶声喊道:
“救他啊!你们救救他啊!”
他猛地冲到燕佐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燕佐先生!燕老大!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你不是掌门人吗……你想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
他又转向墙边的御国千雪,几乎是在哀求:“御国千雪!你那么厉害!你想办法救救他,我求你了!只要能救皇甫,那件事……那件事我答应!我都答应!什么都行!”
御国千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了一下,冰蓝的眸子转向他,里面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沉默。
她微微摇了摇头。
“军医!军医!”鹤元劫又扑向那老军医,声音带着哭腔,“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啊?你说话啊!”
老军医被他晃得一个趔趄,看着鹤元劫那绝望疯狂的眼神,又看看榻上气息奄奄的皇甫逸尘,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也满是无奈和悲悯:
“唉……小老儿……小老儿实在是……回天乏术啊!这‘腐蚀’之力,深入肌髓,寻常药物……根本无用!除非……”
“除非什么?!”鹤元劫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盯着军医。
“除非……除非有‘凝元衍神丸’!”老军医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缥缈的希冀,“那是传说中能生死人肉骨、化解万毒的圣药!
据说……据说几年前,皇城有位贵人被类似的剑意觉醒的能力所伤,就是靠着一颗‘凝元衍神丸’捡回了命!
可……可那药太稀罕了!材料绝迹,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全天岚……怕是也找不出几颗了!”
“凝元衍神丸?”御国千雪眉头微蹙,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但随即轻轻摇头,“府上……没有此物。” 语气平淡,却断绝了希望。
一正圆大师也缓缓睁眼,低声道:“贫僧也只在古籍中见过此名,乃药王谷不传之秘。而药王谷……已湮灭在西区事变中了。”
营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般的绝望。连皇甫逸尘那微弱的呓语,此刻听起来都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一直沉默地坐在榻边、任由皇甫逸尘攥着手、承受着那生命最后依恋的燕佐,缓缓抬起了头。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绝望,而是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如同困兽般的决绝光芒。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皇甫逸尘冰凉的手背,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打破了死寂:
“凝元衍神丸……我知道哪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瞬间燃起希望又迅速被时间浇灭的脸,补上了那最沉重的一句:
“但是……恐怕时间……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