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元劫那一嗓子“找钱!”,吼得户部大堂余音嗡嗡作响。
胖官员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侍卫们按在刀柄上的手都忘了松开。
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扫过来,那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冰碴儿的笑意。
一正圆大师捻着佛珠的手也顿了一瞬。
“呃……是!是!找钱!找您一两黄金!”胖官员如梦初醒,慌忙从抽屉里摸出一枚黄澄澄的小元宝,双手捧给鹤元劫,额角都沁出了汗珠。
鹤元劫接过那枚金元宝,掂了掂,心头那股被当冤大头的憋屈总算散去一丝……
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到御国千雪面前,将那枚小金元宝递过去,瓮声瓮气道:“喏,找的钱,给你。”
御国千雪垂眸,看着摊在鹤元劫粗粝掌心里那一点可怜巴巴的金光,再抬眼看看他那一脸“挽回重大损失”的认真劲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竟是真正开怀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越,像檐下风铃被疾风吹响,冰蓝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眼尾都沁出一点晶莹。
她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随意:“你拿着花吧。” 仿佛那不是一两黄金,而是一枚铜板。
回到那辆乌金云纹的马车上。
一正圆大师稳稳坐在车辕,缰绳一抖,马车便轻快地汇入了皇城的车流。
车厢内,光线有些昏昧,只有两盏车厢自带的烛灯闪烁着微光。
御国千雪从袖中取出那个装着“磐石同心”戒指的紫檀匣子,一正圆要赶车怕中途丢失,上车时把匣子低调交给了御国千雪。
御国千雪把紫檀匣子递给鹤元劫。
鹤元劫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那两颗金刚石在暮色中依旧折射着冰冷璀璨的光芒。
他合上匣盖,塞回御国千雪手里,忍不住嘟囔:“九十九两黄金!就买俩石头圈儿!亏!亏大发了!顶多值……值十两金!”他掰着手指头,试图算出个心理价位。
御国千雪斜倚在柔软的锦缎靠垫上,指尖轻轻敲击着那光滑的匣面,闻言又笑了。
这笑容与方才在户部大堂那标准假笑不同,带着点慵懒,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暮色透过薄薄的窗纱,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车窗外流动的皇城灯火,在她冰蓝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鹤元劫看着她,心头又一次莫名一跳,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刻薄心思,单论皮相,这女人确实美得惊心动魄,像一尊行走的冰玉雕像。
“喏,你看这里。”御国千雪拿回匣子,用纤长的指甲,轻轻点了点戒指内壁一个极细微的凸起处。
鹤元劫凑近了细看,借着微弱的光线,隐约辨认出几个极其细小的阳文:“皇家御制”。
“就刻几个字,能值那么多?”鹤元劫还是觉得肉痛。
“刻字造假是死罪,但不是不可行,”御国千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像在逗弄一只炸毛的猫,“不过这赤足金……造不了假。”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戒托,“天岚流通的金子,或多或少都有杂质,色泽偏暗沉,质地也槽些,还有微毒。
唯有皇家的秘传提纯工艺,才能淬炼出这般纯粹、这般耀眼的足金。
这色泽,这分量,这手感……内行一眼便知,仿冒不来。”
鹤元劫看着戒指托,确实比中城金铺里那些金饰更黄、更亮。
他“哦”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嘴上依旧不服软:“那也亏!九十九两呢!”
御国千雪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侧过脸,冰蓝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着幽微的光:“上一批‘磐石同心’,推出不过三年。如今在中城最大的珍宝阁‘聚宝楼’,一枚,单枚,”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品相稍次的,都已炒到了一千两黄金。”
鹤元劫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他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御国千雪,又看看她手里那个小小的紫檀匣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彻底傻在了原地。
一千两?一枚?!
那这一对……岂不是……
看着他这副活像被火烤焦了的呆样,御国千雪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她笑意更深,忽然伸手,“咔哒”一声打开了匣盖,用两根莹白如玉的指尖,拈出了里面那枚稍大些的、属于男方的戒指。
戒指在昏暗中流转着赤金与冰钻的冷光。
“伸手。”她语气平淡,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鹤元劫还沉浸在“两千两黄金”的恐怖数字里晕头转向,闻言也没过脑子,无意识地就把左手伸了过去摊开了……
御国千雪却没有把戒指放在他掌心。
她忽然动了。
像一缕没有重量的月光,她轻盈地挪到了鹤元劫的右手边,紧挨着他坐下。一股清冷的幽香瞬间包裹了鹤元劫。
鹤元劫身体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御国千雪的左手已极其自然地、带着点慵懒的力道,搭在了他宽阔的右肩上。
紧接着,一只微凉、柔若无骨的右手,覆上了他摊开的左手。
鹤元劫只觉得左手像是被一片初融的冰花包裹,那触感细腻冰凉,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跳骤然失序……
然后,在鹤元劫大脑一片空白、瞳孔骤然放大的注视下,御国千雪那张完美无瑕、近在咫尺的脸,微微前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两片微凉、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瓣,轻轻印在了鹤元劫的嘴唇上。
触感美妙得如同幻觉。
像一片最轻盈的羽毛拂过心尖,又像一滴寒露滴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蒸腾起一片迷蒙的白雾。
鹤元劫只觉得一股麻流从相接的唇瓣直窜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麻痹,脑海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车厢外,一辆青蓬马车被超过,皇城的喧嚣模糊远去;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咕隆”声,也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只有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那片微凉离开了。
御国千雪坐直了身体,若无其事地坐回了鹤元劫的对面。她冰蓝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
鹤元劫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左手摊着,嘴唇微张,眼神涣散。直到他感觉左手无名指上传来一丝微凉的、沉甸甸的禁锢感。
他茫然地低头。
那枚赤金镶着硕大冰钻的戒指,正稳稳地套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与方才唇瓣的柔软温热,形成了最诡异的对比。
“你……你你你……”鹤元劫猛地抽回手,指着御国千雪,又指指自己的嘴,再指指手上的戒指,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像只煮熟的虾子。
御国千雪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抬眼看他,唇角勾起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记好了,鹤元劫。”她一字一顿,“你已经是我御国千雪的人了。”那枚属于她的女戒不知何时被她戴上,在她指尖灵活地转动着,折射出冰冷的光。
鹤元劫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结巴和委屈:“我……我还是头一次……和女孩子……亲……亲……”那个“吻”字,在他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
御国千雪闻言,冰蓝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忽然微微偏过头,抬起一只手,用纤长的食指轻轻点着自己的红唇,做出一个极其少女的,带着点娇羞的姿势,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声音也放得又轻又软:
“人家……也是初吻哦。”那神态,那语气,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
她歪着头,冰蓝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鹤元劫,带着点狡黠的探究,“怎么样?感觉……如何?”
鹤元劫被她这瞬间的变脸弄得更加懵圈,脸更红了,讷讷道:“我……我作为男的……倒……倒无所谓,只是你……你……”
他实在想不通,这女人怎么能把亲吻这种事,说得如此随意?
“噗!”御国千雪像是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刚才那点少女娇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戏谑和恶趣味。她用手指虚点着鹤元劫,笑得花枝乱颤:
“我明明都送了你一本《乔凡传奇》,你到底看没看过?”她眉眼弯弯,带着促狭,“刚才那一幕,可是书里鼎鼎大名的名场面!大反派悍岐克,在男主乔凡和女主师曼曼新婚前夕,半路劫了新娘的马车!就在这车厢里,”
她模仿着书中反派的姿态,眼神陡然变得邪魅狂狷,“悍岐克一把搂住惊恐的师曼曼,狠狠吻了她,然后……”她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虚空做了个“戴上”的动作,“为她戴上了那枚被诅咒的‘血月之戒’!现在嘛……”
她看着鹤元劫,拖长了调子,“你该执行师曼曼下一幕的戏份了——推开悍岐克,悲愤地大喊‘我宁死也不受你侮辱!’然后……”
她做了个跳车的姿势,“砰!一头撞在路边的巨石上,香消玉殒!”
鹤元劫听得目瞪口呆,哭笑不得:“我……我撞死?那我岂不是给你添麻烦?还得给我收尸……”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御国千雪被他这朴实无华又无比实际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开怀的大笑,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她一边笑,一边转过身去,面朝着车窗外流动的灯火。
马车恰好驶过一片明亮的光带。
车窗琉璃映出她的侧影,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白皙的脸颊在灯火下如冷玉般无瑕。
然而,就在那靠近鬓角、被几缕银发半掩着的耳根处,一片火烧云般的红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染透了小巧的耳垂,一路向下,隐没在衣领的阴影里。
她望着窗外,仿佛被外面的景致深深吸引,久久没有回头。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单调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和羞涩的声音,才低低地、几乎被车轮声淹没地飘了过来:
“我……真的是初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在了鹤元劫的心尖上。痒痒的,麻麻的。
他低头,看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沉甸甸、冷冰冰、却又价值连城的戒指,再看看那个对着车窗、耳根红透的背影。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又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