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鹤元劫声音不高又挑起一个话题,“咱俩……接下来咋办?我都听你指挥。”
御国千雪缓缓睁开眼,冰蓝的眸子在略显昏暗的车厢里,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鹤元劫被她问得一愣,脸上竟有些发烫。他挠了挠后脑勺,眼神有些飘忽,像是要找个着力点,最终落在了她完美无瑕的侧脸上。
“我……我就是觉得吧……”他吭哧着,话在嘴边滚了几滚才吐出来,“你……长得是真好看。特别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他说得极认真,带着外城人特有的质朴和直白,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微微一转,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带着点审视,又带着点……玩味?
“哦?”她拖长了调子,红唇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除了这张脸皮,就没别的优点了?”
鹤元劫被噎了一下,脸更红了,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那些……那些金啊银啊房子啊什么的,我其实……不太在乎。”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你也知道,我打定了主意要加入守望者,是要提着脑袋往剑网外头冲的。九死一生……说不好听的,明天还在不在都两说。那些身外物,想多了也没用。”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身轻轻一晃。
御国千雪忽然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些。清冷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鹤元劫的鼻腔。她冰蓝的眸子直视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睛,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那你到底觉得……咱俩之后,该怎么办呢?”
她的呼吸几乎拂过他的脸颊。
鹤元劫只觉得心跳如鼓,血液直冲头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那冰蓝瞳孔深处似乎有漩涡在旋转,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
“说真的。以前我觉得你……算了,就说现在吧。经过这些日子,我现在觉得……你……你人还不错!”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那份连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感受,“虽然……性格是怪了点,说话也总带刺儿……但我……我好像……已经有点适应了……”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呀……”御国千雪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夸张惊惶的低呼。
她身体猛地向后缩回座位,双手还象征性地护在胸前,冰蓝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楚楚可怜的、被侵犯般的惊恐,“你这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她红唇微撇,做出一个极其嫌弃的表情,“还真是……恶心呢!”
鹤元劫:“……”
他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那点刚冒头的旖旎心思瞬间冻僵。
他哭笑不得,指着御国千雪:“你看!你看!我就说吧!刚有点正经话,你就这样!”他有些气恼地抓了抓头发,“你这么漂亮,还老逗我……我能不对你有非分之想,其实已经很有定力了……”
他发泄似的抱怨完,又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回车壁,瓮声瓮气地嘟囔:“反正……这个事是你提起的,都听你的便是。是继续假扮着,还是解除这个关系……还是别的什么……我……我都能接受。” 他别过脸去,看着窗外飞逝的枯树,耳根却悄悄红了。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只有车轮单调的“咕隆”声。
过了好一会儿,鹤元劫才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车轮声淹没的回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先……先这样吧……”
他悄悄转回头。
只见御国千雪侧着脸,望向另一边的窗外。
暮色初临的微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下颌线。那靠近鬓角、被银发半掩着的耳根处,一片火烧云般的红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染透了小巧的耳垂,一路向下,隐没在衣领的阴影里。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素色袍子的衣料。
鹤元劫看着那片红晕,心头那点气恼,忽然就散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一颗微甜的种子,悄悄落在了心田的冻土上。
一路风尘仆仆,不紧不慢。中途在驿站歇了两晚。
初六上午,熟悉的416营地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尘土飞扬的营门外,那辆乌金云纹的马车缓缓停下。
鹤元劫抱着归墟墨羽跳下车。寒风卷着营地里特有的汗味、铁锈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转身,看向车厢。
御国千雪也下了车,站在车辕旁。
银发在冬日的阳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冰蓝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佛这几日的波折与那车厢里短暂的旖旎,都只是过眼云烟。
“我走了。”她淡淡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鹤元劫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御国千雪转身,踩着脚凳,动作优雅地重新登上马车。
就在她弯腰进入车厢的刹那,鹤元劫瞥见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赤金镶着大金刚石的“磐石同心”戒指,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闪过一道璀璨而冰冷的光芒。
车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车夫扬鞭,马车调头,辚辚驶向来时的路,卷起一路烟尘。
鹤元劫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越来越小的马车,直到它彻底消失在土路的尽头。
寒风灌进领口,带来刺骨的凉意。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厚厚的军袄,摸了摸紧贴胸口的那枚戒指。皮绳的触感很粗糙,戒指的形状硌在掌心。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辆远去的马车,被一同带走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一时无法填补的洞。
这几日皇城的繁华、御国府的惊险、小院的温暖、车厢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都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如今梦醒了,只剩下营门口冰冷的现实和怀里沉甸甸的墨羽。
他站在初春依旧料峭的寒风中,久久没有动弹。
马车里……
御国千雪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车厢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她抬起左手,对着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静静地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光华流转的戒指。
冰钻折射出细碎冰冷的七彩光芒,赤金的戒托厚重而温暖。
一切都是假的。
结婚是假的,那些在人前的亲昵……也是假的。
可指尖这沉甸甸的触感是真的。
他笨拙的夸赞是真的。
他红着脸说那些话时眼里的真诚是真的。
他隔着衣服摸胸口戒指时那份珍重……似乎也是真的。
她冰蓝的眸子里,映着戒指冰冷的光芒,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漾开一丝极淡、极淡的涟漪。
那涟漪里,带着点迷茫,带着点自嘲,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不可察的暖意。
她轻轻转动着戒指,指腹摩挲着戒托内侧那细微的“皇家御制”凸痕。许久,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带着点释然的弧度。
真亦假时假亦真。
但爱情这种东西……最是害人。
罢了。
随缘吧。
她闭上眼,将戴着戒指的手轻轻覆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平稳而冰凉的搏动。
车窗外,是北区永无止境的灰蓝天幕和剑网。
车轮滚滚,载着她和那枚冰冷的戒指,驶向未知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