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驯服的野马,渐渐跑顺了道儿。
鹤元劫把心一横,真就把御国千雪当成了个脾气古怪本事挺大的朋友。
那些个夜深人静时冒出来的、带着点燥热的歪念头,自己咂摸咂摸,过过干瘾也就罢了……
倒是御国千雪,似乎把“挑逗鹤元劫”这事儿,当成了每日必备的消遣乐子,乐此不疲。
有时是擦肩而过时,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手背,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
有时是训练场上,隔着老远,冰蓝的眸子就锁住他,红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看得他剑招都乱了套……
更多时候是言语上的,冷不丁冒出一句“昨晚梦见你了,在后山刨蘑菇”,噎得鹤元劫面红耳赤,半天接不上话。
她依旧很享受看他那副窘迫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像猫儿玩弄爪下的耗子。
让鹤元劫略感意外的是,御国千雪跟其他人处得……竟还不错。
那日训练场上,烈火云依那暴脾气上来,指名道姓要跟御国千雪切磋。红发如火对上银发似瀑,刀光剑影快得让人眼花。
几十回合下来,烈火攻势虽猛,却总被御国千雪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刁钻狠辣的剑意化解,渐渐落了下风。
收剑时,烈火喘着粗气,倒也磊落,抹了把额头的汗,大大咧咧道:“本姑娘服气了!不愧是御国家族的人,真有两下子!”
“御国家族”四个字一出,御国千雪脸上那点慵懒的笑意瞬间淡了,冰蓝的眸子掠过阴霾,她没接话,只是优雅地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一旁观战的南荣宗象推了推金丝眼镜,低声对烈火道:“你不会说话就少说……这种性子古怪的大小姐,最烦别人老提她的家族。”他出身世家,对这份敏感深有体会,“你这话说得伤人心。”
烈火云依一愣,看看御国千雪冷淡的侧脸,又看看南荣,后知后觉地挠了挠火红的头发。
隔天,她竟真寻了个没人的空当,跑到御国千雪跟前,生硬地抱了抱拳:“那个……昨天的话,没过脑子,对不住啊!”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那份别扭的诚恳,反倒显得真实。
御国千雪正对着一面小铜镜整理鬓角的银发,闻言,冰蓝的眸子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烈火云依如蒙大赦,转身就走,红发甩得像团跳跃的火焰。
这结果,在鹤元劫看来,已是极好了。
鹤雨纯自不必说,嫂子长嫂子短,绿烟似的眸子亮晶晶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皇甫逸尘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距离,因着御国千雪那层“恩人”兼“未来亲戚”的身份,相处起来也算融洽。
最受益的当属明哲。
御国千雪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本外面难得一见的古籍和剑意理论手札,随手就给了他。
明哲捧着那泛黄的书页,激动得眼镜都滑到了鼻尖,连声道谢,视若珍宝。
至于南区三杰,日子更是滋润得冒油。
御国千雪每日让一正圆开小灶,伙食水准直线飙升。
何正桃捧着一碗用料扎实、香气四溢的肉羹,感动得眼泪汪汪:“嫂子……你真好!”麻东岳埋头苦吃,只会憨厚地点头。
吴怀志叼着个油光锃亮的鸡腿,得意地拍着胸脯:“咋样?麻子,桃子!我说啥来着?劫哥儿那是人物儿!跟劫哥儿混,吃香的喝辣的!没错吧?!”
麻桃两人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就连在巡界使预备部队与大家分开训练的齐稚,也收到了一把寒光闪闪、一看就不是凡品的精钢长剑,说是“鹤夫人”补的新婚伴手礼。齐稚抱着剑,乐得合不拢嘴,直夸鹤元劫好福气。
一时间,跟鹤元劫关系近的,或多或少都沾了光。
鹤元劫走在营里,感觉腰杆都比以前直了几分。
这女人……虽然别扭,但出手是真大方,也真给他长脸。
趁着一次训练间隙,两人在兵器架后躲清静。
鹤元劫看着御国千雪指间那枚同心戒指在阳光下流转幽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那个……你这手笔也太大了。我知道你有钱,可也经不住天天这么花啊!”他记得她说过,家里不怎么给她钱。
御国千雪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银剑剑鞘,闻言,动作都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懒洋洋的:“家里给的钱大都我都没要……”她顿了顿,指尖拂过冰凉的宝石,“买岚安城那间小院子的时候,钱有富裕。顺手在中城盘了十几间门脸,地段还行。如今嘛……成了几条街最旺的铺面。”
鹤元劫听得目瞪口呆……
中城的旺铺!十几间!他当兵拼死拼活,一年到头也就攒下几两碎银……
这女人……当兵是图个啥啊?!
虽然他隐约能猜到答案,八成为了寻乐子,但还是脱口而出:“你这……你这当兵图个啥啊?”
御国千雪擦拭剑鞘的手终于停了。
她缓缓抬起眼,冰蓝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鹤元劫困惑的脸。她忽然凑近,带着冷冽幽香的气息瞬间笼罩了他。
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廓,吐出的气息带着一丝凉意:
“图什么?”
鹤元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他以为那冰凉柔软的触感真要落下来时,御国千雪却猛地向后撤开,拉开距离。
她看着鹤元劫那副紧闭着眼、面红耳赤的滑稽模样,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声清脆又带着浓浓戏谑的笑声:
“嘻嘻……就图这个!”
鹤元劫猛地睁开眼,对上她那双盛满促狭笑意的冰蓝眸子,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又羞又恼,憋了半天才低吼出一个字:“你……”
御国千雪笑得花枝乱颤,银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流淌着碎银般的光泽。
她不再看他,转身迈着慵懒的步子走开,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和一句轻飘飘的话飘散在风里:
“傻样儿。”
鹤元劫站在原地,脸上火烧火燎,心里头那点被戏耍的恼怒,却又奇异地被一丝暖流冲淡。
这女人,真拿她没办法。
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也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翌日清晨,守望者预备役训练照旧。
沙土地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呼喝声、剑刃破空声混杂在一起。
日头升到半空,晒得人皮肉发烫。
就在这时,两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416兵营那扇饱经风霜的大门口。
马车很朴素,青布车篷,木头轮毂,拉车的马也平平无奇。但细看能察觉到,车身异常结实厚重,透着一股子经年累月、风雨不侵的沉稳劲儿。
第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钻了出来。
这人龟背蛇腰,一身灰黑色的破旧长衫,洗得发白,袖管空荡荡地垂着——左臂齐肩而断。
右手里还拎着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他身形瘦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副久病缠身、没睡醒的模样。
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根草绳胡乱束着,几缕油腻的发丝贴在汗津津的额角。
最扎眼的是他腰间,松松垮垮地挂着一把剑。
剑鞘是陈旧的乌木,磨损得厉害,布满了划痕和污渍,连鞘口都裂开了几道缝,露出里面同样黯淡无光的剑身,像块蒙尘的废铁。
他就这么站在兵营门口,病怏怏的,带着一身浓烈的劣质酒气,眯缝着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打量着校场上热火朝天的景象。
活脱脱一个潦倒落魄、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独臂酒鬼。
正叉着腰、唾沫横飞训斥解时序控马不稳的墨长庚,眼角余光瞥见门口那人,粗犷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那油亮的秃脑袋猛地转向门口,铜铃大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与此同时,训练场边缘,正抱着臂看鹤元劫与皇甫逸尘切磋的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也骤然一凝。
她脸上那点慵懒和玩味瞬间褪去,如同寒潮过境。
她微微侧过头,红唇贴近身边刚收剑喘息、同样被门口动静吸引的鹤元劫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与笃定:
“大人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