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寒气也更重了。
鹤雨纯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还裹着那件厚重的黑色守望者风衣,斗笠搁在枕边。
眼睛闭着,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波澜难平。
明日,就要踏出那淡金色的屏障了。
脑海里翻腾着各种画面:冰冷的铁甲洪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飞溅的碎石与尘土……她一遍遍预演着可能遭遇的战斗场景。
自己的剑意觉醒能力是“治愈”,大范围的柔和金光能抚平伤痛,这在战场上至关重要。
可在实战中如何运用?
如何在混乱中精准覆盖需要的人?
更重要的是……
如何能在钢铁与死亡的缝隙里,护住哥哥周全?
还有……他。
那个因自己加入守望者的人。
越想,思绪越乱。
焦躁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窗外,半轮冷月的光辉混着剑网那规律明灭的淡金色光晕,斜斜地洒进来,在粗糙的石板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那剑网低沉的嗡鸣声,似乎也随着心跳的加速,变得格外清晰。
躺不住了。
她轻轻起身,拢了拢风衣,推开门。
寒气扑面,激得她微微一颤。古堡内一片死寂,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那似乎永恒的背景音——剑网的低吟。
她在清冷的月光下,沿着石屋间的窄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让夜风吹散心头的纷乱。
刚绕过几间屋子,前方一个拐角,一个人影也恰好推门而出。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月光和剑网的微光交织,清晰地照亮了对方的脸……
“雨……雨纯?”皇甫逸尘显然也没料到这深夜的邂逅,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也没脱风衣,双剑的剑柄在后背交叉闪着微光。
鹤雨纯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飞起两片红云,绿烟般的眸子下意识地躲闪开去,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风衣的下摆。“皇……皇甫……”声音细若蚊呐。
这层窗户纸捅破已有数月,可两人都是内敛的性子。
皇甫逸尘为人讲究,待人接物自有章法;鹤雨纯更是温柔安静惯了。
相处起来,那份心意是明确的,却总隔着一层精致且小心的别扭,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盏,生怕磕碰了。
皇甫逸尘看着月光下她微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眸,心头也是一阵纷乱。
他深吸一口寒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
“雨……雨纯,”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叫我……叫我逸尘吧。”月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能看到耳根也染上了一层薄红。“咱两人……时间也不短了。我已经叫你雨纯了,可好?”
鹤雨纯微微一怔,抬起眼帘,对上他认真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心头那点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些,绿眸里漾开一点清浅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嗯。”
称呼的壁垒一破,空气里的那层无形隔膜似乎也薄了几分。
两人并肩,在月光与剑网金辉交织的清冷光晕里,沿着破败的石径慢慢走着。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逸……逸尘……”鹤雨纯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夜露般的微凉,“你……后悔加入守望者吗?”这是她心底一直盘旋的疑问。
皇甫本是前途无量的皇家卫人选,是为了自己,才踏入了这片死地。
皇甫逸尘沉默了片刻,月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姿。
“刚来的时候,”他开口,声音低沉,“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还是……挺震惊的。”他目光扫过远处黑暗中那些倾颓的石屋轮廓,还有隐约传来的、不知哪个角落的粗鲁咒骂声。
“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人……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像另一个世界。”
他顿了顿,脚步未停,目光却转向身侧的鹤雨纯,那眼神在月色下异常专注和柔和:
“不过,只要雨纯你在,”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笃定,“我就觉得……没有走错路。”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陈述。
鹤雨纯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裹,一股暖流驱散了夜的寒气和心头的焦躁。
她忍不住侧过头,朝他露出一个带着羞赧却无比真诚的微笑,她顿了一下问道:“逸尘……你……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喜……喜欢上你的吗?”
问完,鹤雨纯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像晕染开的胭脂。
皇甫逸尘微微低下头,声音很轻,像拂过柳梢的风:“是不是……铁甲山演习的时候?我……抱住你那次?”
那次演习,他在上官水流的藤蔓迷宫之中为了保护她,情急之下的公主抱接住了她,那是二人第一次亲密接触。
皇甫逸尘自以为猜的没错,但见鹤雨纯轻轻摇头,银铃般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甜蜜:
“你还记得……试炼军头一年,有一次格斗训练场……烈火姐姐和南荣世子打起来了吗?场面乱得很。”
她抬起头,绿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当时,是你冲上去,分开了他俩,挡在他们中间……”她声音渐低,带着少女的羞怯,“我感觉,从那时候起……可能……我就……”
后面的话细不可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原来那么早……
皇甫逸尘怔住了,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喜和感动的暖流。
他看着月光下她低垂的、泛着柔光的金发和微红的脸颊,只觉得胸腔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填满。
“这样啊……”他也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温暖,也带着同样的羞涩。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肩并着肩,在寂静的月光下无声地走着,任由那份无声的情愫在彼此心间流淌,胜过千言万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静谧而甜美的氛围。
不知不觉,绕过了后方那沉默如墓的库房,前方又到了那片稀疏的小松林。月光透过枝桠,在空地上洒下破碎的光斑……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银发流泻,身披深色大氅,容颜在月光下美得不似凡人——正是御国千雪。
鹤雨纯和皇甫逸尘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嫂嫂?”鹤雨纯轻声招呼,皇甫逸尘拱手施礼。
御国千雪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他们,脚步微顿,冰蓝的眸子望过来。
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的面容——那惯常的冰冷与戏谑不见了,粉嫩的脸颊上竟也泛着一层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精巧的耳根!
她似乎想维持平日的镇定,眼神却有些飘忽,表情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不自然”的别扭。
“两位……咳,两位好雅兴。”她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惯常的慵懒调子,却明显比平时快了一分,尾音也略显生硬。
她甚至没等两人回应,只匆匆瞥了他们一眼,便紧了紧大氅,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前快步走过,银发在月色中留下一道略显仓促的流光,消失在另一边的石屋阴影里。
留下鹤雨纯和皇甫逸尘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
御国千雪……脸红了?而且还不像装的……这简直比铁甲军退兵还稀奇!
两人尚未从这惊鸿一瞥的困惑中回神,树林里又传来脚步声。又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步履匆匆,带着点……做贼心虚似的慌张?
是鹤元劫。
“哥……哥哥?!”鹤雨纯惊讶出声。
皇甫逸尘瞬间愣住都没说出话来……
鹤元劫猛地抬头,看到月光下并肩而立的妹妹和皇甫逸尘,黝黑的脸庞“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他眼神躲闪,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你们……”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皇甫逸尘,只对着鹤雨纯飞快地说,“我……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去休息了!我走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朝着和御国千雪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石屋区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空地前,只剩下鹤雨纯和皇甫逸尘。
两人再次对视,这次,眼里都充满了惊愕,随即,又慢慢化为了然和……
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鹤雨纯望着哥哥消失的方向,绿眸里漾开温柔又欣慰的光。
兄嫂二人……看来是真的相处得好,之前自己还担心,怕二人相处不好。
皇甫逸尘则是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却又带着点佩服的弧度。
他心想:还得是大舅哥啊……他这人看着老实巴交,实则……深藏不露。毕竟……对方可是那个御国千雪啊!这些年追求她的男人比围着天岚的铁甲军还多,她都不为所动……愣是让大舅哥拿下了……哎!跟他比起来,自己这方面还是差得太远……
月光依旧清冷,剑网的嗡鸣依旧低沉。
但这片埋葬绝望的古城里,似乎也被这接连的偶遇,注入了一丝鲜活而温暖的生气。
两人又默默并肩走了一小段随各自归去,心头那点临战前的沉重,竟也被这意外的插曲冲淡了不少。
夜风拂过一排排石砖宿舍,带着凉意,也带着彼此靠近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