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守望古城之上。
白日里焚化英魂的焦糊气似乎还未散尽,混着初春夜晚的寒气,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南荣宗象那间相对精致的石屋里,此刻却显得异常拥挤。
不大的空间,塞进了鹤元劫、御国千雪、鹤雨纯、烈火云依、皇甫逸尘、吴怀志、麻东岳、何正桃、明哲、一正圆、燕佐,再加上主人自己,足足十二个人。
一张窄床沿上挤了四五个,剩下的或坐矮凳,或干脆靠墙站着。
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尘土味、淡淡的血腥气,还有南荣屋子里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这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檀香。
“唉……”南荣宗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反着光,俊朗的脸上满是无奈,“开会就开会。为什么都要来挤我这方寸之地?”
他环视着满屋子的“不速之客”,尤其是毫不客气占据了他唯一一张雕花靠背椅的烈火云依。
烈火云依大喇喇地斜倚在椅子里,红发在灯光下像一团跃动的火焰,闻言嗤笑一声:“谁让你这屋子最精致呢?瞧瞧这雕花的床沿,这细瓷的茶盏,”
她指了指桌上一个明显价值不菲的白瓷杯,“比我们那窝棚强多了!这待着多舒坦!”
坐在床沿的燕佐,露出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面容。
他手里习惯性地捻着一根忘川烟,却没点燃。
听到南荣的抱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在我那边的话,人多眼杂,我怕鲁德龙那大嗓门闻着味儿就过来凑热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事,目前还没必要知会他。”
南荣宗象一听是燕佐的意思,那点无奈瞬间消散,微微颔首:“燕先生既然这么说,自然无妨。”世家子弟的教养让他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也保持着表面的从容。
油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在众人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屋内的空气似乎也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凝滞了几分。
“今天在这,”燕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主要要说的事,只有一件。”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张脸。
“就是解时序的失踪。”
“解时序”三个字一出口,屋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几分。
拥挤带来的燥热感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寒意取代。油灯的光似乎都黯淡了些。
“我总感觉……这其中有蹊跷。”燕佐的声音带着一种猎人般的敏锐,“你们有谁,看见他是怎么失踪的吗?或者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茫然和努力回忆的神色。
鹤元劫皱着眉,黝黑的脸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他没在我们前边这队伍里,应该是在后面的大部队里……冲锋的时候太乱,根本顾不上看后面的人。”
他努力回想,脑子里只有混乱的烟尘、爆炸的火光和冰冷的金属反光,解时序那张总是带着点呆滞和挑衅的脸,模糊得像水中的倒影。
“燕老大,”鹤元劫看向燕佐,语气带着点无奈,“虽然说这人跟咱都是416兵营出来的,也都加入了守望者,但说实在的,我们跟他都不熟。他那人……独得很,也没人真跟他交朋友,战场上谁还会特意去关注他啊?”
“就是就是!”吴怀志立刻附和,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响,“劫哥儿说的对!那个刺头,自打进了试炼军,就他妈没一个关系好的!整天歪着个脑袋,不是跟疯子一样找人打架,就是自已往角儿一闷跟死人似的!谁稀得理他!”麻东岳和何正桃也用力点头,脸上带着深以为然的表情。
明哲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理性的探究:“燕老大……恕我直言,战场上失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尤其是在今天那种混乱的局面下。被脉冲炮气化,或是卷入爆炸……尸骨无存太常见了。您特意召集我们,是想提醒我们以后注意安全,相互照应吗?”他试图给燕佐的关注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燕佐沉默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又捻了捻手中的忘川烟,最终还是塞回了烟盒里。
这屋里人挤人,烟气散不开。
他摇摇头,声音里的凝重却清晰可闻:“不是。一切皆因为,我曾仔细调查过这人。”
“调查……”御国千雪不失礼貌道,“恕我直言,恐怕燕先生调查过我们所有人吧。”这话大家都想说,但也就御国千雪敢真说。
作为黑帮老大,掌握情报是本能。这很正常。
“你说的没错。”燕佐并不否认,“但这个解时序,他的出身,很成问题。”他看向鹤元劫和鹤雨纯,“情报上说,他是西区石柱庄来的。”
“石柱庄?”鹤元劫几乎立刻反驳,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不可能!”
他看向身边的鹤雨纯,妹妹也肯定地点点头。
鹤元劫接着道:“石柱庄距离我们原来住的街区很近,就在西区靠山那边!那边人说话都带着明显的‘山拐子’口音,尾音上挑,用词也跟我们街区里不一样。解时序说话,是标准的天岚正话口音!完全没那味儿!”
“我也查了。”燕佐的声音更沉了几分,“虽然西区沦陷,但户籍底档中城有备案,石柱庄近二十年的人员流动,根本没有一户姓解的人家。”
皇甫逸尘沉吟道:“那……有没有可能,他是随便写了个地址?西区事变后,流民遍地,身份混乱,很多人为了参军或是谋生,编造个出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有这种可能。”燕佐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乱世之中,藏起过去的人很多。但……”他话锋一转,那低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让拥挤的屋子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这个人身上。”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再次扫过众人,那鹰隼似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们仔细回想。平时,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任何……细微的,不合常理的。”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将众人脸上或思索、或茫然、或惊疑不定的表情,映照得更加分明。
狭小的石屋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解时序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凝滞、几分挑衅的脸,此刻在众人脑中浮现,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薄雾。
那看似无害的“刺头”形象下,似乎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令人不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