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更稠了,像熬过了头的米汤,糊在天地间。
外城南区,成了个巨大的磨盘,铁甲军的洪流是那碾子,村庄、田埂、来不及逃的人命,便是那豆子,正被无情地碾碎,榨出刺鼻的焦糊与血腥。
帕梨娜脚尖一点,娇小的身子轻飘飘悬起,宽大的黑斗篷呼啦一声展开。
斗篷下摆,那看似柔软的布料竟翻涌起粘稠的血光,瞬息间凝成两片巨大的、半透明的血色蝠翼!
翼膜上暗红脉络虬结,边缘锐利如刀。她双翼一振,带起一股甜腥的风,人已如一道血线,射向战场西侧。
“还是翅膀好用,就是费血!”她清亮的声音穿透烟尘,“长辫子少年,这边归你!可别死了!”话音未落,人已在数十丈外。
血翼掠过之处,纤手随意一挥,掌心涌出的暗红能量瞬间拉长、凝固,化作一柄比她人还高的巨大血剑!
剑身无锋,只流转着令人心悸的湮灭之能。血剑横扫,两台并排推进的铁甲巨兵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腰部以上无声塌陷、溶解,只留下滋滋冒烟的半截残骸,轰然倒地。
银染望着那道远去的血影,眸子眯得更紧。
这女子,邪性得紧。
他手中玉骨折扇“唰”地合拢,烟枪在指间转了个花。
“影钊,带一半人,跟我往西靠!其余人…自求多福。”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他身形一晃,瞬空发动,原地只留下一缕青烟。
影钊的身影模糊了一下,无声地跟上。数十名黑衣刺客如同融入浊流的墨点,紧随其后,扑向西边那同样望不到头的钢铁洪流。
战线必须拉长,否则于事无补。
然而,杯水依旧是杯水。洪流还是洪流。
帕梨娜扇动着血翼,在脉冲炮交织的赤红火网中灵巧穿梭。
血剑时而劈砍,时而突刺,每一次挥动都带走一台或几台铁甲军的“生命”——如果那堆冰冷的金属也能称之为生命的话。
血矛更是不时从她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地点爆远处的能量核心。
她杀得兴起,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古怪小曲,暗红的眸子在烟尘里亮得妖异。
守墓人们沉默地跟在她的血翼阴影之下,宽大的黑斗篷翻飞,手中那奇特的、闪着乌光的尖头黑铁铲,挥舞起来竟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沉重风声。
铲尖凿在铁甲军的关节或装甲薄弱处,发出沉闷的“铛!铛!”巨响,竟能生生将其撬开、破坏!效率虽不如帕梨娜的血剑血矛,却也稳扎稳打。
银染这边,瞬空之术被他用到了极致。
身影在铁甲巨兵的腿脚丛林间闪烁不定,如同鬼魅。
玉骨折扇每一次开合,都带起一片致命的紫色针雨。
“噗噗噗…”的闷响不绝于耳,一台台巨兵僵直、爆裂。
刺客联盟的精英们更是将暗杀技艺发挥到巅峰。匕首短刀的寒光在烟尘中一闪即逝,刁钻地刺入装甲缝隙,挑断能量管线,或直接引爆脆弱的内部核心。
不时有黑衣身影在赤红光柱中化为飞灰,或被沉重的铁蹄踏碎,但空缺很快被填补,沉默而高效地收割着。
可敌人太多了。
多得像收割不尽的黑麦田。泰坦之墙倒塌的漫长缺口,成了死亡的门户,铁甲巨兵源源不断地涌入,踏着同类的残骸和人类的废墟,冰冷地推进。
战线被拉得越长,薄弱处就越多。
不时有零星的铁甲军冲破防线,冲入后方燃烧的村庄,引发更凄厉的哭嚎。
中城的方向,早已人满为患,哀鸿遍野,绝望的气息比烟尘更浓。
银染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眯眯眼扫过这仿佛无穷无尽的钢铁之潮。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平日里铁甲军的攻势,从未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代价。
这数量,远超以往任何记载!
每一次瞬空,每一次“支配”,体内的剑意都在飞速消耗,如同沙漏里急速流逝的沙子。
他抽空嘬了口烟枪,青烟刚吐出,就被劲风吹散。
帕梨娜那边,血翼扇动的频率也慢了一丝。
她再次凝聚出一柄血矛,刚要掷出,却又五指一握,将那翻涌的血球生生压回掌心,只留下几点暗红的火星子在指尖跳跃。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露出尖尖的虎牙,暗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烦躁。
“啧,血不够了……吾辈得省着点用。”她低声嘟囔,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恨意,望向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铁甲狂潮,“看来这次……是真要下死手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淹没在爆炸声中,“唉,倘若那个人醒来的话……”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东方的高天!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到令灵魂颤栗的锋锐之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天地!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横亘苍穹的巨剑,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瞬。连喧嚣的战场都诡异地安静了半拍。
紧接着!
一道光!
不,那不是光!那是……剑!一道纯粹由银色剑意凝聚而成的、横跨天际的巨大剑气!
它自遥远的东方天际倾泻而下!如同九天银河决堤!
无边无际,不知其长,不知其广!
剑气的边缘切割着空气,发出低沉的、令大地共鸣的嗡鸣!
所过之处,连那遮天蔽日的黄褐色尘暴都被硬生生劈开、驱散!露出了其后蓝色的天幕!
这道银色巨剑的目标,赫然是外城南区泰坦之墙那巨大的废墟豁口……之外!
它并非斩向墙内,而是斩向墙外那如潮水般、正源源不断试图涌入缺口的铁甲军团主力!
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极致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压碎、撕裂的恐怖声响!
“嗡——嗤啦——!!!”
银色剑气如同神罚之犁,悍然犁过大地!
剑气覆盖范围之内,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刚刚踏入缺口的铁甲巨兵,还是正在墙外集结冲锋的方阵,甚至是地上的焦土、碎石、燃烧的残骸——都在接触剑气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粒子!湮灭!
爆炸的火光冲天紧接着迅速消逝,也没有金属的扭曲崩飞,只有一片纯粹的、银色的、代表着绝对毁灭的“空”!
剑气犁过之处,大地被硬生生刮去厚厚一层,留下一条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弥漫着银色光尘的恐怖鸿沟!
鸿沟之内,空空如也!
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
墙外,那汹涌如潮的铁甲军团洪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抹去了一大块!攻势瞬间被拦腰斩断!
后续的部队被这道突然出现的、弥漫着毁灭气息的银色深渊所阻,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
整个战场,死寂一片。
只有剑气犁过大地后残留的、低沉的嗡鸣在天地间回荡,还有那银色鸿沟边缘,细碎光尘飘落的簌簌声。
银染的身影僵在半空,瞬空之术都忘了维持,险险落在一块巨石上。
他眯眯眼死死盯着东方天际那道剑气消失的方向,捏着烟枪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敬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银色剑意……
天岚最强战力……
最高的山峰,最后的墙。
“剑神”御国千夜。
这力量……远超他的想象!
“这就是剑神的实力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可怕……真是可怕唉。”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剑气中蕴含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依旧让他心头发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另一边,帕梨娜悬停在空中,血翼缓缓扇动。
她望着那条横亘在战场上的银色深渊,望着深渊对面那陷入混乱的铁甲军团,精致的小脸上,那惯常的玩味与漫不经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红色的鸽血瞳孔里,倒映着残留的银色光尘,流转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忌惮,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追忆。
“厉害啊,炽天使少年,”她轻声自语,声音飘忽,带着点奇异的叹息,“……有他当年的风范。”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那尖尖的虎牙,仿佛在回味某种古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