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仓库铁门缝隙淌进来,在积灰的水泥地上蜿蜒成浑浊的小溪。
仓库内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未散的硝烟味。
当派克诺妲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所有目光瞬间钉在她身上。
她浑身湿透,金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雨水顺着她挺直的鹰钩鼻和下颌线不断滴落。
衣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高挑却略显单薄的轮廓,肋下的伤处让她每一步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紧握着的东西——不是惯用的笔记本,而是她那把造型独特、枪管修长的念枪。
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雨点击打铁皮屋顶的嘈杂声响。
芬克斯第一个跳起来,他本就烦躁地踱着步,此刻更是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几个箭步冲到派克面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和难以置信:“派克?!你拿着枪干什么?!团长呢?!库洛洛呢?!”
派克抬起眼,那双总是沉静、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仓库顶灯惨白的光,平静得近乎诡异。
她没有看芬克斯,目光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每一张脸——飞坦藏在阴影里伞柄紧握的手,玛奇指尖缠绕的念线,信长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侠客手握手机时的警惕,富兰克林如山般沉默却紧绷的身躯。
最终,她的视线落回芬克斯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他不能来这里。” 派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哈?!” 芬克斯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猛地拔高了音量,“开什么国际玩笑!不能来?!他被干掉了?还是你把他卖了?!给我说清楚!”
他身上的念力狂暴地翻涌起来,带着实质性的压迫感,“不说清楚的话,就给我受死吧,派克诺妲!”
“当然。” 派克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芬克斯的威胁只是拂过耳边的风,“我觉悟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派克的思绪却异常清晰,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
她的能力“记忆探索”——指尖触碰到对方,便能读取记忆。更重要的,是将这份记忆提炼、具现,化作承载着所有画面、情感、甚至灵魂震颤的“记忆弹”。而一次能够承载并发射的记忆弹数量……六发。
六发。
这个数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她纷乱的思绪。
飞坦、芬克斯、玛奇、信长、侠客、富兰克林……正好六个人站在她面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如同命运最残酷也最精准的刻度。
这六个人,正是旅团成立之初,围在库洛洛身边,在流星街的废墟上立下那狂妄誓言的“最初的六人”!是蜘蛛的基石,是旅团意志最核心的传承者!
她的记忆,她的体会,库洛洛团长失去念力的真相,酷拉皮卡那致命锁链的制约,西索的背叛与退团,还有……她此刻赴死的决心与理由……
所有的一切,所有无法用言语解释、无法用行动证明的真相与情感,都在这子弹里了!
“不过……” 派克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芬克斯即将爆发的攻击,也吸引了所有紧绷的神经。
她缓缓抬起手中的念枪,枪口并未指向任何人,只是平举着,像一个沉默的宣告。她的目光依次掠过面前六位最初的伙伴,每一个名字都带着流星街尘土的气息和共同走过的血色岁月:
“飞坦!”
被点到名字的飞坦身体微不可查地绷紧,藏在阴影中的金色瞳孔锐利如刀。
“芬克斯!” 芬克斯的怒气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一滞,脸上是混杂着暴怒和困惑的扭曲表情。
“玛奇!” 玛奇的指尖,那根银亮的念线无声地绷直,她看着派克平静到可怕的眼神,心中猛地一沉,一个难以置信却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莫非她……要……!
“信长!” 信长按着刀柄的手猛地一紧,武士的直觉让他嗅到了某种决绝的气息。
“侠客!” 侠客试图分析派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如山的身躯微微前倾。
派克的目光在六人身上定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对过往并肩的追忆,有对此刻猜忌的痛楚,更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托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问出了那个凝聚着她全部信任与最终请求的问题:
“你们……愿意相信我,受这一枪吗?”
“你果然被他们操控了!”
芬克斯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再也按捺不住,狂暴的念力如同实质的火焰般腾起,身体前倾,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派克撕碎!
库洛洛下落不明,派克拿着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只能是背叛或操控!
“芬克斯!” 一声断喝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切断了芬克斯狂暴的势头。
是信长!他猛地向前一步,挡在了芬克斯和派克之间,手依旧按在刀柄上,眼神却死死盯着派克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困惑,有警惕,但更深处,是一种跨越了无数生死、建立在流星街废墟之上的、近乎本能的信任。
“住手!相信她!” 信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就是派克!我们的派克诺妲!”
“相信”二字如同重锤,敲在派克冰冷的心湖上,激起了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涟漪。足够了。有这一句,就够了。
派克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全都在这子弹里了……
她的心念如同最后的祷言。
库洛洛团长的现状,酷拉皮卡的能力与制约,西索的背叛,我的选择,旅团必须存续的理由……所有无法言说的真相,所有必须传递的意志……
拜托了……
就让我来……用我的生命……了结这猜忌的困局吧!
“砰!”
枪声并未响起。
是派克诺妲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
“呃——!”
一声短促而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握着念枪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枪口颓然垂下。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映着仓库惨白的顶灯,却迅速失去了焦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
与此同时,在她胸口心脏的位置,六道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审判气息的淡金色锁链虚影,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般骤然浮现!它们并非实体,却带着规则之力的冰冷光芒,猛地向内一绞!
“噗通……”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身体最深处的声音响起。
派克诺妲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她挺直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软软地、无声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雨水迅速在她身下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她身体剧震到倒地身亡,不过短短一息之间。
快得让芬克斯的怒吼卡在喉咙里,快得让信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快得让玛奇的念线只来得及徒劳地向前探出一寸。
审判之链的制约,发动!违背契约,心脏崩碎!
就在派克诺妲倒下的同一刹那——
“咻!咻!咻!咻!咻!咻!”
六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束,如同拥有生命般,从派克诺妲垂落的念枪枪口——不,是从她尚未完全消散的、承载着她最后意志的念力中——激射而出!
它们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在空中划出六道笔直而神圣的轨迹,精准无比地,如同归巢的乳鸽,瞬间没入!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六颗承载着派克诺妲全部记忆、全部情感、全部真相与临终托付的“记忆弹”,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温柔又霸道地,射入了六位最初成员的大脑深处。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屋顶的雨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铁皮,发出空洞而绵长的回响。像一首无人聆听的、为逝者奏响的安魂曲。
派克诺妲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雨水打湿了她的金发,苍白的脸上残留着一丝近乎安详的平静。
仿佛了却了最大的心愿,仿佛卸下了最沉重的负担。
而在她倒下的方向,那六位最初的伙伴,如同六尊骤然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原地,瞳孔剧烈地收缩、震颤,海量的信息、画面、情感——
库洛洛平静接受审判之链的脸,酷拉皮卡冰冷决绝的眼神,西索撕下伪装的疯狂,以及派克诺妲最后那份沉甸甸的、以生命为代价的信任与托付——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们所有的意识。
寂静中,只有记忆在无声地奔流、咆哮,宣告着一个忠诚者的逝去,和一个盗贼团体内核深处,被鲜血与记忆重新熔铸的、坚不可摧的羁绊。
小滴抱着她巨大的吸尘器“凸眼鱼”,圆圆的镜片后,那双总是显得懵懂的大眼睛眨了眨。
她似乎对眼前骤然的死亡有些困惑,但更多的是对这种“无序”状态的不适应。
她走上前几步,低头看着派克毫无生息的身体,歪了歪头,声音带着她特有的、近乎天真的平静:
“她死了?怎么回事?刚才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抬头看向僵立在周围的六人,目光扫过他们额头上那刚刚隐去光芒的印记,“你们头上……刚才发光了?她开枪了吗?她为什么要开枪?”
没有人立刻回答她。那六个人——飞坦、芬克斯、玛奇、信长、侠客、富兰克林——依旧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
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瞳孔剧烈地收缩又放大,脸上是极度冲击下近乎空白的表情。
海量的信息、汹涌的情感、残酷的真相正如同狂暴的海啸,在他们的大脑里横冲直撞。
派克诺妲最后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心念——那份对旅团存续的执着,那份消除猜忌、传递真相的决心,以及那份甘愿以生命践行的、对最初伙伴的绝对信任!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受,都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他们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简单的信息传递,那是派克诺妲用灵魂燃烧殆尽换来的、最直接、最纯粹、最无法辩驳的真相共享!
“呃……” 芬克斯最先发出一声短促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
他魁梧的身体晃了晃,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暴怒、困惑、震惊、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种深可见骨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愧疚的痛苦。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怒吼——“你果然被他们操控了!”“给我受死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了派克最后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那眼神里蕴含的,不是操控,而是走向既定终局的……觉悟!
“哈……哈哈……” 芬克斯的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不成调的笑,听起来比哭还难听。
他猛地放下手,抬起头,那双总是燃烧着暴躁火焰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他看向小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沉重:
“我来解释吧……小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仓库冰冷的空气和苦涩的真相都吸进肺里,“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派克冰冷的遗体,那眼神里充满了痛楚和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敬意。
“派克诺妲她……” 芬克斯的声音哽了一下,他用力咬了下牙,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她没有被操控。恰恰相反……她是为了救我们……为了救整个旅团……”
“她带回了团长的消息……团长……还活着。”
芬克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但是……团长被锁链杀手的能力束缚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制约……团长他……暂时失去了念能力。而且,不能和我们接触,否则就会死。”
“锁链杀手……那个窟卢塔族的幸存者,他的能力是针对旅团的死局……” 芬克斯继续说着,派克的记忆如同他自己的记忆般清晰,“派克被下了制约,不能泄露任何关于锁链杀手的情报,否则……心脏就会像刚才那样……崩碎。”
他指了指地上派克冰冷的身体,动作沉重而缓慢。
“她明明可以遵守制约,活下来……但她没有选择那样做。” 芬克斯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一种近乎悲壮的理解,“因为基地里……我们……我们在怀疑她。
我们不相信她带回来的消息,我们害怕她被操控,害怕她带来的是陷阱……这种猜忌,会像毒药一样,从内部腐蚀掉旅团!”
芬克斯的目光扫过其他五人,他们都沉默着,脸上是同样的沉重和明悟。
派克最后的心念,那份对旅团分裂的恐惧和对“最初的六人”的绝对信任,此刻也清晰地回荡在他们每个人心中。
芬克斯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用自己的心脏……自己的命……换来了这六颗承载着所有真相和信任的子弹!她……用这种方式……最后一次保护了旅团!保护了我们这些……该死的、还在怀疑她的同伴!”
最后一个字落下,仓库里只剩下更深的沉默和雨水无情的敲打。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
小滴抱着“凸眼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在派克的尸体和表情各异的六人之间来回移动。
她似乎理解了“死亡”和“信息”,但对其中复杂汹涌的情感,依旧有些懵懂。
飞坦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伞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走到派克身边,低头看着那张苍白平静的脸,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冰冷。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玛奇指尖的念线无声地垂落,她闭上眼睛,仿佛在消化那海啸般涌来的情感和记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信长缓缓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走到派克另一侧,低头凝视着这位曾经的同伴,这位用生命践行了流星街羁绊的战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和……敬意。
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只有离得近的飞坦似乎听到了,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侠客的目光锐利而复杂,显然在飞速分析着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及其对旅团未来的影响。
富兰克林如山般沉默的身躯终于动了动。他缓缓走到派克脚边,巨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低头看着这位逝去的同伴,沉默良久,才用他那低沉浑厚、如同闷雷般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派克诺妲……”
他的声音带着沉痛的重量,缓缓说道。
“……做得很好。”
“旅团……不会终结。”
这句话,像是一锤定音的宣告,沉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对派克牺牲的最终认可,也是对蜘蛛意志最坚定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