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子号旗舰深处的私人办公室内,时间的流逝仿佛被沉重的寂静所扭曲。这里没有舰桥的忙碌喧嚣,没有战术星图的闪烁光芒,只有一盏功率被刻意调低的台灯在宽阔的桌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机油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原体自身的疲惫气息——那并非肉体上的倦怠,而是精神被持续高压反复碾压后渗出的无形损耗。
罗伯特·基里曼坐在那张专门为他特制的、足以承载原体庞大身躯的合金办公桌后。他的坐姿依旧挺拔,如同马库拉格雕塑园中那些古典英雄的雕像,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挺拔之中透出的僵硬——那不是威严,而是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导致的肌肉紧绷。他身披那套华丽的蓝金色“命运之铠”,但胸甲和肩甲上的帝国天鹰与马库拉格之环浮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暗淡,仿佛连这些象征荣耀的纹饰都因主人的状态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面容。
那张被帝国艺术家无数次描绘、被誉为“人类理性与完美结合”的脸庞,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与“完美”截然相反的憔悴。眼眶深陷,眼白布满细密的血丝,那曾经如同马库拉格晴空般清澈蔚蓝的眼眸,如今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眉头无意识地紧锁着,在额心刻下两道深刻的竖纹,那是长时间焦虑与思索留下的印记。嘴唇紧抿,嘴角微微向下撇,构成一种混合了沉重、挫败与竭力维持冷静的复杂表情。
疲惫。
深不见底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渗出的疲惫。
这已经是基里曼率领联合舰队进入奥特拉玛星域的第二十三个标准日。二十三天里,他们如同一柄淬火的帝国利刃,在黑色军团的腹地反复穿刺,摧毁了五支规模可观的混沌舰队,解围了三颗濒临陷落的极限战士附属世界,甚至协助康纳英杰西弗勒斯·阿格曼的部队歼灭了一支陷入疯狂、见敌就杀的吞世者战帮舰队。
胜利。
从战术层面看,他们取得了一系列毋庸置疑的胜利。每一次交战,基里曼的指挥都精准如手术刀,各战团的配合都默契如臂使指,帝国战士的勇武都无可挑剔。那些被摧毁的混沌战舰如今正漂浮在虚空中,成为燃烧的残骸与沉默的墓碑;那些被碾碎的吞世者狂战士,他们的链锯斧与爆弹枪已化为废铁,他们的亵渎战吼已永远沉寂。
但战略上呢?
基里曼不知道。
因为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依旧处于中断状态。马库拉格之耀号,卡尔加战团长,极限战士四英杰中的另外三位,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现状,黑色军团主力的确切动向…所有这些关键信息,全部被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迷雾之中。他们发出的每一条加密通讯,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荡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外,再无任何回应。
这支由圣血天使、黑暗天使、钢铁之手、弥诺陶洛斯、白色疤痕五个战团精锐组成的联合舰队,规模庞大,实力强悍,拥有足以正面对抗黑色军团主力舰队的资本。基里曼作为总指挥,本应运筹帷幄,决胜星河,将入侵者一步步驱逐出自己的家园。
可现实是,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泥潭深处的猛虎。力量依旧在,利爪依旧锋利,咆哮依旧能震动山林,但四周只有无尽的、粘稠的、无法挣脱的泥沼。他可以看到泥潭表面那些肆意践踏自己领地的豺狼,可以听到它们得意的嚎叫,甚至可以闻到它们带来的血腥与亵渎气息。但他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扑击,都只能在泥沼中溅起更大的浑浊,却无法真正触及那些豺狼,无法给予它们致命的打击,无法…保护自己本该守护的一切。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加折磨人。
尤其是对于罗伯特·基里曼这样一位以理性、计划、掌控力着称的原体而言。他习惯将一切变量纳入计算,习惯为每一种可能性准备预案,习惯用精确的蓝图构建胜利的殿堂。可现在,他连最基本的战场信息都无法获取,连敌人的主力在哪里都不清楚,连自己兄弟和子嗣的生死都无从知晓。
这种失控,这种未知,这种…被蒙住眼睛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办公桌的合金表面,投射着一幅小型的三维战术星图。星图的范围仅限于他们当前所在的这片星区,上面标注着联合舰队的位置、已知的敌方残骸区域、以及几条推测的航线。星图的光芒幽蓝而冰冷,不断闪烁的数据流如同幽灵般在基里曼眼前跳动。
他已经盯着这幅星图看了整整四个标准时。
四个小时里,他的大脑如同过载的沉思者阵列般疯狂运转,试图从这些有限的、破碎的、甚至可能被故意误导的信息中,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找到一个破局的关键。但每一次推演,最终都陷入死胡同;每一次假设,都被随之而来的更多疑问所推翻。
思绪开始变得紊乱。
连续二十三天的高压指挥,持续不断的战事决策,对家园和子嗣的深切担忧,还有那种若有若无的、仿佛始终有双眼睛在阴影中注视着自己的异样感…所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终于开始侵蚀基里曼那经过基因强化、本该坚不可摧的精神壁垒。
幻象。
起初很轻微,只是眼角余光偶尔捕捉到不存在的阴影晃动,只是耳畔偶尔响起似是而非的低语。基里曼将其归咎于过度疲劳和灵能干扰,强行忽略。
但随着时间推移,幻象开始变得更加具体。
有时,他会突然在星图上看到一片原本不存在的红色区域——那代表已被黑色军团占领的世界——但当他定睛看去时,那片红色又消失了。有时,他会听到卡尔加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短暂响起,汇报着某个紧急军情,但当他试图回应时,频道里只有寂静。有时,他甚至会看到办公室的墙壁上浮现出模糊的面孔——有些属于他熟悉的极限战士军官,有些则是完全陌生的、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存在。
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觉。
理智在反复告诉他,这是压力、疲劳和灵能环境异常共同作用的结果。
但知道是一回事,抵抗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当疲惫达到某个临界点,当理智的堤坝开始出现细微裂痕时,那些幻觉就会如同渗入的毒液般,悄然影响他的判断,干扰他的思维。
办公室的角落里,一个赐福颅骨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它的外壳是经过机械教祝福的黄铜色,眼窝中镶嵌着两颗微小的红色发光晶体,此刻正有节奏地明灭闪烁,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节拍器。颅骨下方延伸出几根细长的机械触须,触须末端连接着记录设备和加密传输模块。它的职责是记录下摄政王在私人时间内说出的每一句话——无论是清醒的命令,沉思的自语,还是疲惫时的梦呓。
门外,两名身披铁骑型终结者盔甲的无敌铁卫如同两尊金色的雕像般矗立在通道两侧。他们的动力剑垂直立于身前,风暴盾斜靠在肩头,猩红的目镜警惕地扫视着走廊的每一个方向。他们是基里曼最忠诚的护卫,是帝皇亲自赐予摄政王的最后防线。即使在旗舰最核心的区域,即使在原体的私人办公室外,他们依旧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
但此刻,他们护卫的摄政王,大脑已经变成了一团被焦虑、疲惫、幻觉和无数未解疑问反复搅拌的混沌泥沼。
就在这混乱的思绪中,某个火花突然闪过。
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远处出现了一线微光——即使那线光可能只是磷火,只是错觉,甚至可能是陷阱诱饵,但对于绝望中的人而言,依旧是致命的诱惑。
基里曼猛地从座椅中直起身。
这个动作过于突然,过于剧烈,以至于合金座椅的液压系统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办公桌的桌面都因为原体手臂的猛然支撑而微微震颤。台灯的光晕剧烈摇晃,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战术星图。
瞳孔因为激动而微微收缩,血丝密布的眼白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在命运之铠下明显起伏。
“不!”
基里曼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内炸响,嘶哑,急促,充满了某种豁然开朗般的激动,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经质。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星图上的某个区域,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黑色远征的部队太庞大了!”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变成了近乎咆哮的宣告,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反对者激烈辩论:
“我们不能分散现有的力量!这是陷阱!阿巴顿在引诱我们分兵,然后在各个击破!他想要耗尽我们的有生力量,想要让我们在救援的路上疲于奔命,最终在马库拉格城下,以逸待劳,将我们和极限战士的残部一起碾碎!”
话语如同连珠炮般从基里曼口中迸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这是他经过漫长思索后得出的、唯一正确的真理。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逻辑推演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状态有多么异常——那充血的眼睛,那急促的呼吸,那颤抖的手指,那过于激动以至于显得有些偏执的语气。
“立刻传令!”
基里曼猛地转向角落里的赐福颅骨,仿佛那不是一个记录设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传令官。他的目光灼灼,充满了紧迫感:
“传令奥古斯顿和马里乌斯!”
他报出了两个名字——奥古斯顿,极限战士第一战团长;马里乌斯·卡尔加,极限战士现任战团长。这两个名字在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同时出现在一条命令中,因为奥古斯顿早已经化为历史的尘埃。但基里曼此刻似乎完全忽略了这点。
“让他们率领极限战士守卫马库拉格!不惜一切代价!构筑最坚固的防线!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资源!启用所有储备的武器和载具!”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
“防范阿巴顿的突袭!他一定会去马库拉格!那是他的最终目标!他想要摧毁极限战士的家园,想要将马库拉格之环从星图上抹去!他想要…彻底击垮我们的士气,摧毁帝国的希望!”
基里曼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紊乱。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更多的力量和紧迫感,然后,用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般的语气继续说道:
“一定要保护好尤顿女士!”
塔拉莎·尤顿女士。马库拉格的行政主管,极限战士战团最受尊敬的凡人顾问,基里曼的母亲。
提到这个名字时,基里曼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那颤抖中蕴含着担忧,眷恋,以及一种深藏心底的、对于“家”和“亲人”的柔软情感。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这句话很轻,几乎是喃喃自语,与之前激昂的命令形成了鲜明对比。它暴露了基里曼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一角——那个在宏伟的帝国摄政、理性的原体、无情的战争领袖面具之下,依然渴望着温暖、关怀和…归属感的罗伯特·基里曼。
但这份脆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基里曼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些软弱的情绪甩出脑海。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语气重新变得急促:
“传唤四英杰!立刻!让他们马上来到我的办公室!我们需要改变计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星区里乱撞!不能再被阿巴顿牵着鼻子走!”
他挥舞着手臂,动作有些夸张,完全不符合他平日冷静沉稳的形象:
“我们必须集中所有力量!必须找到黑色军团的主力!必须与卡尔加会合!必须…发动一次决定性的反击!一次足以扭转整个战局的反击!”
话语在这里达到了高潮。
然后…
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突然切断。
基里曼张着嘴,还保持着挥舞手臂的姿势,但声音却消失了。他脸上的激动和笃定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困惑,以及逐渐浮现的惊愕。
他缓缓放下手臂,目光从赐福颅骨上移开,重新落回桌面的星图上。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星图上那些闪烁的、代表己方舰队的光点。
看到了那些光点旁边标注的、属于圣血天使、黑暗天使、钢铁之手、弥诺陶洛斯、白色疤痕的战团徽记。
看到了现实。
“奥古斯顿…马里乌斯…”基里曼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干涩,“传唤四英杰…”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逐渐蔓延开来的寒意。
他意识到了。
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意识到了那些命令有多么荒谬。
奥古斯顿已经离去了太久,而卡尔加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他根本不知道。
四英杰…西弗勒斯·阿格曼就在外面的舰队里,另外三位…他同样不知道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至于改变计划,集中力量,发动决定性反击这些听起来充满斗志的话语,在缺乏最基本情报支持的前提下,根本就是空洞的口号,甚至可能是自寻死路的疯狂。
基里曼缓缓抬起手,扶住了额头。
手掌触碰到皮肤,感受到的是冰冷和细密的冷汗。
晕眩。
一阵强烈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的晕眩感袭来。
基里曼的身体微微摇晃,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维持住平衡。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那阵晕眩和随之而来的恶心感。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血丝似乎更重了,但那种激动和偏执的光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了疲惫、自责和警惕的复杂情绪。
他清醒了过来。
至少暂时清醒了过来。
而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赐福颅骨,眼窝中的红光有节奏地闪烁了几下。它内部精密的录音设备和逻辑分析模块,已经将基里曼刚才那一连串急促、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命令完整记录并进行了初步分析。
然后,它用那种冰冷的、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机械合成音,缓缓开口:
“您所述皆已保留。”
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但我无法理解您所下达的命令。”
颅骨顿了顿,仿佛在进行更复杂的逻辑判断:
“指令目标‘奥古斯顿’与‘马里乌斯’——根据现有数据库,马里乌斯·卡尔加为极限战士战团长,弗拉图斯·奥古斯顿战团长已在数千年前牺牲。同时向其下达‘率领极限战士’指令存在逻辑矛盾。且目标‘马里乌斯·卡尔加’当前状态未知,是否能够接收指令无法确认。”
“指令目标‘四英杰’——根据现有数据库,极限战士四英杰分别为:西弗勒斯·阿格曼,波丹,巴尔蒂斯,费利克斯。除西弗勒斯·阿格曼已确认位于联合舰队内,其余三位目标当前状态未知,位置未知,是否能够响应传唤无法确认。”
颅骨的眼窝红光再次闪烁,声音依旧冰冷:
“根据优先级协议,在无法确认指令可行性及逻辑合理性的情况下,建议重新评估或补充指令细节。是否需要我转达西弗勒斯·阿格曼,询问其对于上述指令的意见,或——”
“够了。”
基里曼打断了颅骨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虚弱,但其中蕴含的疲惫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让颅骨立刻停止了发言。
基里曼没有看颅骨,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最后一丝晕眩和混乱。
他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刚才那些话,那些激动的命令,那些充满漏洞的逻辑…都是他精神在重压下出现短暂紊乱的产物。是幻觉,是焦虑,是疲惫共同催生出的…错误。
真正的他,罗伯特·基里曼,帝国摄政,马库拉格之主,不会下达那样荒谬的命令。
真正的他,应该保持冷静,应该继续分析,应该等待。
等待一个突破口。
等待一个能够打破当前僵局的契机。
而就在他强迫自己重新集中精神,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梳理出一条清晰思路时——
办公室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很急,属于身穿动力甲的阿斯塔特战士全速奔跑时的特有节奏。脚步声在办公室门外戛然而止,随即传来无敌铁卫低沉而简短的询问,以及另一个同样沉稳但略带急促的回应声。
短暂的确认后,办公室那厚重的合金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身披的动力甲涂装是极限战士标志性的蓝金色,但盔甲的装饰和细节远超普通战士。肩甲上装饰着复杂的荣誉绶带和胜利勋章,胸甲上铭刻着多次重大战役的纪念纹章,背部的动力背包经过特殊改造,线条更加流畅,功率更加强大。头盔的目镜是深邃的蓝色,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办公桌后的基里曼。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甲上的徽记——一个白色的罗马数字“I”,周围环绕着金色的桂冠。那是第一连连长的标志,也是极限战士四英杰之首的象征。
西弗勒斯·阿格曼。
康纳英杰。极限战士第一连连长,极限战士四英杰中唯一确认还在战斗、还在履行职责的成员。
阿格曼走进办公室后,没有多余的礼节,没有客套的问候。他在距离办公桌约五步的位置停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左胸,行了一个标准而庄重的军礼。
他的动作流畅而沉稳,即使在全速赶来后,呼吸依旧平稳,显示出阿斯塔特战士卓越的身体控制和心理素质。
“大人。”
阿格曼的声音通过头盔的扬声器传出,沉稳,清晰,充满了对原体绝对的尊敬和服从。
“我接到命令赶来,请您指示。”
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头盔微垂,等待着摄政王的命令。
基里曼的目光落在阿格曼身上,那双疲惫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欣慰,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阿格曼是他信任的战士,是极限战士的中流砥柱,是他在这个混乱战局中少数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之一。而现在,看到他风尘仆仆却依旧坚毅的身影,基里曼心中那份因长时间失联而产生的焦虑,似乎稍稍缓解了一分。
但命令…
基里曼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下达指令,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阿格曼,看着他那身布满战痕却依旧闪耀的盔甲,看着他肩甲上那个代表第一战团的白色“I”。
刚才那些激动而混乱的命令,还在他脑海中回响。他知道那些是错误的,是精神紊乱的产物。但现在,当阿格曼真正站在他面前,等待着明确的指示时,基里曼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时语塞。
不是因为无话可说。
而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疑问想问,有太多的计划想要部署,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缺乏最基本的情报支持,而变得如同空中楼阁般虚幻而不切实际。
最终,基里曼没有下达命令。
他只是缓缓地、用比平时更加轻柔的声音,问了一个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深焦虑的问题: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抵达马库拉格?”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导航官,问过舰长,甚至问过自己无数次。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每一次都伴随着“如果航程顺利”“如果没有遭遇阻击”“如果导航稳定”之类的前提条件。
但此刻,他还是问了。
仿佛从阿格曼口中听到那个答案,能给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安慰。
阿格曼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头盔微微抬起,蓝色的目镜与基里曼疲惫的眼睛对视。
然后,他用同样平稳、但更加…凝重的语气,缓缓说道:
“还有九个小时,大人。”
这个答案,与之前导航官的汇报基本一致。
但阿格曼没有停止。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然后补充了一句让基里曼眉头瞬间紧锁的话:
“但九个小时前,我们距离马库拉格…便只剩下了九个小时的距离。”
话语很简洁,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令人不寒而栗。
九个小时前,九个小时。
现在,还是九个小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过去的九个小时里,尽管舰队在全速前进,尽管导航者在竭力维持航线,尽管所有引擎都在全功率运转但他们与马库拉格之间的实际距离,几乎没有缩短。
或者说,缩短的速度,远远低于预期。
这不是简单的“航程延迟”,不是“遭遇阻击导致的绕行”,甚至不是“导航偏差”。
这是…某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的情况。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刻意地…拖延他们。
扭曲他们的航线,干扰他们的导航,甚至…在他们与目的地之间,制造出某种无法逾越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距离”。
基里曼的眉头紧紧皱起,本就憔悴的脸上,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他放在桌面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想说什么。
他想问阿格曼更多的细节,想分析这诡异现象背后的原因,想找出破局的方法…
但就在他张开嘴,准备发出下一个问题时——
他左臂动力甲上集成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了但丁的声音。
圣血天使战团长,联合舰队的副指挥,此刻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沉稳依旧,但其中透着一丝明显的…意外和警惕。
“摄政王大人。”
但丁的声音清晰地在基里曼的耳畔响起,同时也通过办公室的扬声器外放,让跪在地上的阿格曼也能听到。
“前方传感器探测到一支舰队,正在向我方航向靠近。距离零点五光秒,速度…很慢,似乎受损严重。”
但丁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更详细的数据分析。
两秒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确定:
“身份已经确认。涂装匹配,信号编码解析完成…是太空野狼。”
基里曼的心脏,猛地一跳。
太空野狼?
罗根·格里姆纳的舰队?
“他们损失惨重。”但丁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冷静的评估,“舰船数量比常规编制少了至少三分之一,剩余舰船的能量读数普遍偏低,舰体损伤严重。从状态判断…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而且…很可能是遭遇了黑色军团的强力舰队。”
基里曼猛地从座椅中站了起来。
这一次的动作不再是因为精神紊乱的激动,而是因为…真正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望。
太空野狼。
罗根·格里姆纳。
那位芬里斯的至高王,在基里曼率军进入奥特拉玛之前,就早已潜入这片星域,对黑色军团发动了突袭。根据最后传回的情报,罗根的目标很明确——阿巴顿的旗舰“复仇之魂号”。
而现在,太空野狼的舰队出现了。
虽然损失惨重,虽然状态不佳…
但他们出现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与黑色军团交过手。
意味着他们可能知道阿巴顿的动向,知道黑色军团主力的位置,知道…奥特拉玛的真实战况。
意味着…基里曼终于有可能,打破这持续了二十三天的信息孤岛,获取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立刻建立通讯链接!”基里曼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迫切,“最高优先级!我要亲自与罗根战团长通话!”
他的目光扫过依旧跪在地上的阿格曼,又看向角落里的赐福颅骨,最后落回桌面的星图上。
那双疲惫的眼睛中,此刻重新燃起了光芒。
不是激动,不是偏执,而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战争领袖的锐利和决断。
突破口…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