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了,但城市仍被水汽裹着,玻璃上滑落的雨痕歪斜交错,像一道道未解的算式。陆轩站在办公室窗前,手指轻叩窗框,目光落在地图上被抹去的曼谷标记。昨夜那两声警报已刻进记忆,不是因为多响,而是它提醒了他——车轮可以继续转,但必须先确认轴心是否牢靠。
他转身走向会议桌,孙明、张涛、赵宇已在座。桌上摊开的不是项目进度图,而是一份标注着“风险评估启动”的空白文件夹。
“从今天起,我们不谈扩张。”陆轩坐下,声音平稳,“谈稳定。”
张涛抬眼:“意思是,继续按兵不动?”
“不是不动。”陆轩摇头,“是先看清每一步的代价。昨晚我锁了手机,不是怕事,是不想让冲动压过判断。我们走得太快,有些人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方向错了。”
孙明点头:“财务模型已经跑出初步结果。如果维持当前合作模式,三年内我们将多承担近四成隐性成本,现金流将在第十八个月触达警戒线。”
赵宇补充:“马亮传回的最后一条信息也值得警惕。美军承包商出现在德方实验室,说明这场合作背后,可能牵扯更复杂的势力博弈。”
陆轩沉默片刻,抬手按下桌边录音键——昨夜服务器警报的两声轻响在室内回荡。音落,他开口:“就凭这两声,我们暂停部署。不是退缩,是校准方向。接下来四十八小时,成立专项评估组,孙明牵头财务风险,张涛负责政策与市场联动分析,赵宇协调情报支持。我要一份能看清深渊的报告。”
李刚推门进来,肩头还带着湿气:“兄弟们都在等命令。东南亚那边联络人问,技术组到底走不走?”
“告诉他们,再等等。”陆轩看着他,“你担心错失机会?”
“不止我。”李刚直视他,“胡军说,安保团队已经准备就绪,现在收步,像认怂。”
“认怂?”陆轩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成本、技术、决策”三个词,“如果我们现在冲进去,三年后发现系统被架空、资金链断裂、话语权归零,那时才是真认怂。真正的强势,不是谁先出手,是谁能在别人设局时,提前布好反制的棋。”
李刚没再说话,但眼神里的焦躁淡了些。
会议结束,团队分头行动。孙明回到数据中心,调出最新财务推演模型。屏幕上的曲线不断跳动,他逐项剥离合作条款中的模糊项,将“合规支出”“标准适配”“跨境审计”等名义下的潜在负担逐一量化。当“技术审计费”假设被激活时,系统弹出预警:三年累计额外支出1.2亿,占项目总投入的17.3%。
他将这份数据另存为加密文件,命名为“project Anchor”,权限设为仅核心层可阅。锚,不是为了停泊,而是为了在风浪中不被拖走。
张涛则埋首于国际政策库。他调取近半年东南亚各国技术监管动态,结合马亮此前提供的“影子节点”活动记录,绘制出一张“监管密度热力图”。德国、泰国、印尼三地的政策收紧节奏高度同步,尤其在数据本地化、源代码审查、外资持股比例等条款上,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不是巧合。”他低声自语,“是合围的前兆。”
深夜,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将热力图边缘一处空白圈出——菲律宾。该国尚未出台类似审查法案,且正积极推动外资科技项目落地。他拍下截图,加密发给陆轩,附言:“或许可作备选跳板。”
次日晨,评估组再度集结。孙明率先汇报:“若德方引入技术审计机制,我们将面临结构性成本转嫁。建议设立动态对冲机制,任何新增费用必须经双方联合审批,且我方有权按比例反向收取服务费。”
张涛展示热力图:“政策风险已从单一国家升级为区域联动。建议启动‘双轨制应对’——对外保持合作推进姿态,对内建立独立评估机制,每季度对技术依赖度、成本结构、决策权重进行评分,低于阈值即自动预警。”
赵宇补充:“情报网显示,施耐德亚太团队近期频繁与第三方机构接触,其中两家注册地为新加坡,与‘SG-NodE-9’信号源地理重合。建议加强对数据流的溯源监控。”
陆轩听完,起身走到投影前。他将三份报告的核心要点并列呈现:财务失衡、政策合围、情报渗透。三者交汇,指向同一个结论——合作正在从互利转向控制。
“李刚。”他忽然开口。
“在。”
“你昨晚说,兄弟们觉得我们在怕。”陆轩目光沉稳,“我告诉你,真正的‘打回去’,不是莽撞冲锋,是让对手每一步都踩在我们的预案里。我们不退,也不冲,我们布防。”
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三项铁则:
一、成本动态对冲机制,确保支出平衡;
二、技术模块必须具备“可剥离性”,任何系统嵌入不得导致依赖固化;
三、决策链路透明化,重大事项需双签确认。
“把这些写进《合作稳定性白皮书》。”陆轩下令,“译成德、英、泰三语,作为下一阶段谈判的底线文件。”
众人领命而去。陆轩独自留下,翻开白皮书初稿。他在扉页空白处提笔写下一行小字:“稳定不是静止,而是有节奏的前进。”
夜深,办公室只剩一盏台灯亮着。陆轩合上文件,起身走向保险柜。柜门打开,他取出那枚旧校徽,指尖抚过背面的“2010级一班”。他没有再看,轻轻放回原处,将白皮书锁了进去。
第二天晨会,陆轩宣布评估完成。孙明提交最终报告,张涛展示双轨制运行框架,赵宇确认情报监控升级方案。整个团队进入新节奏——不再盲目推进,而是以评估为尺,步步为营。
会议结束前,陆轩最后说道:“我们不是要退出合作,是要重新定义合作。他们想让我们成为零件,我们要让他们明白——零件,也能决定机器的运转方式。”
林娜走进来,递上一份外联日程表:“施耐德方面询问,下周的联合审计会议是否照常举行。”
陆轩接过,翻到那一页,笔尖停在日期上方。
他没说取消,也没说确认。
只是在日程空白处,画了一道横线,又在下方写了一个字:等。
笔尖顿住,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