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往上抽,井道深处的风机低吼着,像一头被锁在地底的兽。我盯着风速仪上的数字,0.60,稳得像块铁。王磊靠在墙边守设备,我冲他点头,他明白意思,转身去交接班。
我腿有点发僵,坐得太久。站起来活动了下膝盖,正准备合上记录本,眼角扫到缓冲区入口。
苏瑶还在那儿。
她没走。背靠着墙,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胸口。她仰着头,像在听什么。脸还是白的,嘴唇没血色,但眼睛是亮的。
刚才那句话我没听清。
她又说了一遍。
“这风……是活的。”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了什么。
我没动,也没接话。这句话像根针,扎进我心里某个早就结痂的地方。前世最后那口气,是烧穿肺的酸雾。这一世,风在走,空气在动,人还能站着说话。
她慢慢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走得慢,但没停。到了生活区门口,她拐进去,径直走向角落那个临时搭的医疗台。
那里堆着几箱药品,都是我按记忆清单囤的。抗生素、退烧药、止血绷带、生理盐水。没分类,没标签,全塞在原包装里。
她蹲下,打开最上面的箱子,开始翻。
动作很慢,手有点抖,但她没停。把药按类别分开,抗生素放一摞,外伤处理放一摞,慢性病用药单独列出来。又从旁边撕了张纸,拿笔写标签,贴在箱子上。
我站在原地没动。
她做完一箱,换下一箱。做完第二箱,她喘了口气,扶着桌沿站直,抬头看我。
“我能负责医疗。”她说,“预防感染,监控体温,处理外伤。低温病也得防,现在外面零下八度,进屋温差太大,容易肺水肿。”
她说得平,没求,也没客气。就是陈述事实。
我点头:“行。”
她没笑,也没松口气,只是又弯腰去开第三箱。
我转身往控制箱走,路过锅炉房时,看见苏晨坐在一堆电缆中间。他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把剥线钳,正看电机接线盒的背面。
我没出声,站了几秒。
他察觉了,抬头看我一眼,立刻又低下头。
“你在查线路?”我问。
他点头:“接线顺序错了。红对黑,黄对绿,这里反了。现在能用,但负载一高,保险会烧。”
我蹲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确实,一根黄线接在了绿口上,接口还松着。
“你能修?”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
我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把螺丝刀,递过去。
他接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但接住了。
十五分钟。他没说话,也没抬头,就盯着那块接线板,一根根捋,一根根紧。最后用绝缘胶带缠好,又拿万用表测了通断。
“好了。”他把工具递回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看了眼万用表,绿灯亮着,电流正常。
“再帮我查一遍主控箱。”我说,“所有接线口,一个不漏。”
他点头,跟着我走。
我们一前一后,从缓冲区到生活区,再到储藏区。他蹲在每个配电箱前,看线路,测松动,标记问题点。一共找出三处接线不牢,两处接地不良。我都记在本子上,等工人来处理。
走到最后一台设备前,是柴油发电机的控制柜。他蹲下看了会儿,突然说:“散热口要加防尘罩。”
我皱眉:“为什么?”
“现在风里带灰,金属颗粒会进电机。长期运转,轴承磨损快。我见过学校实训室的发电机,没装滤网,三个月就卡死了。”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
这孩子说得对。我前世没注意这个,发电机用了二十天就开始异响,后来直接报废。当时还以为是质量问题。
“记下来。”我说,翻开本子,在“后续改造”那一栏写下:发电机加装防尘罩。
他看着我写,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合上本子,回到生活区那张铁桌前。苏瑶已经把医疗区整理得差不多了。药品分类清楚,急救包重新打包,连体温计都按人头分好了。
我坐下,抽出记录本,翻到新一页。
拿起笔,写下三个名字。
林越:总体规划,物资管理,工程监督。
苏瑶:医疗防疫,卫生监控,药品调配。
苏晨:设备巡检,机械维护,技术协助。
写完,我抬头。
“从今天起,我们是一个团队。”我说,“安全屋的生存,靠我们一起守。”
苏瑶抬头看我,眼神没闪,也没激动,就是稳稳地点头。
苏晨站在她旁边,手还攥着那把螺丝刀。听见这话,他手指动了动,把螺丝刀握紧了些。
“接下来要改防爆窗。”我说,“玻璃得定制,运输要防撞。储藏区还得加两排货架,生活区隔断要封死。你们有什么建议?”
苏瑶开口:“低温流感快来了。我建议再囤一批感冒药,还有维生素c。人免疫力一降,小病都能要命。”
我点头,记下。
苏晨犹豫了一下,说:“通风管的弯道太多,积灰难清理。能不能在转弯口加个清灰口?像下水道的检修口那样。”
我愣了下。
这想法我没想到。弯道积灰确实是个隐患,时间一长,风量下降,滤网负担加重。加个清灰口,定期清理,能延长系统寿命。
“可以。”我说,“画个草图,明天交给老陈。”
他点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肩膀松了一点。
我翻开墙上的改造进度图。那是一张手绘的流程表,用红笔标了已完成项:屋顶封顶、钢板焊接、通风初调。
我拿起蓝笔,在下面新增两行。
医疗分工:苏瑶负责。
设备维护:苏晨协助。
画完,我退后一步。
图上多了两行字,像在空白处扎了两根钉子。
风还在管道里走,头顶的风机嗡鸣着,稳定得像心跳。生活区的空气已经不一样了,不再闷,不再潮,而是流动的,带着一点金属的凉意。
苏瑶走到医疗台前,打开一个新箱子,开始拆封生理盐水。
苏晨蹲在角落,拿纸笔画清灰口的设计图,手指不再发抖。
我坐在桌前,翻开物资清单,核对下一阶段要用的材料。
柴油、螺栓、密封胶、角钢。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
我正要翻页,苏晨突然抬头。
“林越。”
“嗯?”
“发电机……不只是散热问题。”
“说。”
“它的接地线太短,现在接在墙角的钢筋上,但那根钢筋没连到主地网。万一漏电,或者雷击——”
“会跳火。”我接上。
“对。”他点头,“得重拉一根,接到地下室的主接地桩。”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
这孩子,懂的比我想象的多。
我拿起笔,在清单最上面写下:
发电机接地线改造——优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