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从雪里抬起来,五指抠进冻土,一寸寸往前挪。我盯着它,手指扣紧枪管,呼吸放慢。
苏晨在控制台前猛地抬头:“林越,他还活着!”
我没回话,把步枪横在胸前,后退半步靠上主门。金属门框歪斜着卡在轨道里,背后是安全屋最后的屏障。我侧身站稳,给视野腾出空隙。
那具身体动了。他从积雪中撑起上半身,动作僵硬,像是骨头被冻住又强行掰开。脸上糊着黑红混杂的痕迹,有几处皮肉翻卷,露出底下泛白的组织。那是酸雾烧的。他的眼睛还能动,死死盯着我这边。
赵强没说话,右手往腰间摸去。匕首还在,半截露在外面。他拔出来的时候,手指抖了一下,刀尖朝下。
我抬起枪口。子弹只剩三发。不能浪费。
他忽然发力,整个人扑过来,速度比我想象中快。我拧身闪避,枪托扫出去砸中他手臂。匕首脱手飞出,在雪地上滑出一段距离。
他不管,直接撞上来,把我压倒在雪堆里。背部撞到一块碎冰,疼得我吸气。他膝盖顶住我腹部,双手掐住我脖子。
我用手肘撞他肋骨,一下接一下。他闷哼,力气没松。我眼角余光看见头顶悬着一根冰棱,厚实,尖端朝下,连着上方锈蚀的排水管。
我扭身,把他往那个方向拖。他察觉不对,反手抓我肩膀,指甲划破衣服。我抓住他手腕猛扯,借力翻身,把他拽到冰棱正下方。
腿往上蹬,踹中管道连接处。
咔——
冰棱断裂,直直落下,砸在他肩颈交界的地方。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手松了。我趁机推开他,滚开两米远,喘着坐起。
他跪在地上,左肩塌下去一块,冰渣混着血往下滴。他低头看了眼,伸手想拔,刚碰到就抽搐着缩回。
“你……”他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你赢不了。”
我没答。捡起步枪,拉栓检查弹药。最后一发。
他突然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匕首掉落的方向。那里离他有五米,离我更远。他开始爬。
我举起枪。
但他没去拿匕首。他冲的是攻城锤底座旁的一个鼓包——战术背包。里面可能还有武器。
我抬脚要追,左膝一软。刚才摔的,现在使不上力。我只能看着他一点点靠近。
“林越!”苏晨喊,“别让他拿到!”
我知道。一旦他掏出枪,局面就会翻。
我看向控制台方向。苏晨站着,手里握着什么。是那根改良过的尖刺长矛。他平时调试防御塔用的。
他冲了出来。
脚步不稳,踩在结冰的地面上打滑。他没停,直奔赵强而去。
赵强已经摸到了背包拉链,正往外掏东西。苏晨奔到近前,双手举起长矛,从上往下狠狠刺下。
矛尖穿透厚棉裤和肌肉,扎进冻土。位置正好是右大腿外侧,贯穿而入。
赵强嚎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但腿被钉住,动不了。他回头,看见是苏晨,眼睛瞪大。
“小杂种……你也敢……”
苏晨一脚踩上矛柄,把长矛踩得更深。赵强抽搐着,伸手去够匕首。
我赶到,抬腿就是一脚。军靴底砸在他手腕上,骨头断裂的声音很轻,但能感觉到。
他手垂下去了。
我蹲下,看着他。脸上全是伤,呼吸急促,眼神却没散。他还想说什么。
“你们活不过这个冬天。”他喘着说。
我看着他,声音不高:“我们会的。”
风停了一会儿。雪也不再下得那么急。
我站起来,环顾四周。攻城锤倒了一半,支架断开,火早灭了。其他人都没动静。一个趴着不动,另一个蜷在角落,头歪向一边。没人再站起来。
“清点。”我说。
苏晨拔出长矛,赵强大腿涌出血,他闷哼一声,昏过去。
我走过去挨个检查。第一个,脉搏没有。第二个,脖子折了,不用碰都知道死了。第三个,胸口还有起伏,但极弱。我把他的枪卸了,弹匣收走,人拖到墙边靠着。
最后一个,就是赵强。我还留着他一口气。
武器一共缴获三把。一把短管猎枪,一把手枪,还有一把折叠式冲锋枪。弹药不多,但够用。我把它们绑在一起,背在肩上。
回到苏晨身边时,他正单膝跪地喘气,手扶着长矛支撑身体。
“你怎么样?”我问。
他抬头,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喘。”
我没说话。刚才他冲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经过酸雾残留区,呼吸明显顿了一下。那时候他就吸进去了。
现在他嘴角有一点白沫,擦掉了还会再冒。
但我不点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干得漂亮。”我拍他肩膀。
他咧嘴,又咳了两声。
远处树影下有动静。我眯眼看去,是一只野狗,叼着半截布条跑过,转眼消失在废墟之间。
天边开始发灰。最暗的那段夜过去了。
我把缴获的武器放进主门旁的储物箱,盖上防尘布。苏晨站在原地没动,盯着赵强的方向。
“把他拖进去。”我说。
“啊?”
“别让他死在外头。我们得知道他还有没有同伙,从哪来,带了多少人。”
苏晨点头,咬牙站起来。我们一人架一边,把赵强抬向主门。他腿上的洞还在流血,滴在雪地上,一路断续的红点。
主门开不了全幅,只能勉强过人。我们侧身挤进去,把他丢在入口缓冲区的水泥地上。
苏晨靠墙坐下,喘得比刚才厉害。
我打开内门锁阀,让第二道隔离门升起。冷空气被挡在外面。
“你先去洗消间。”我说,“全身冲洗,换衣服。然后到医疗区等我。”
“那你呢?”
“我把外面收拾完就来。”
他没再问,扶着墙走了。
我返回战场。把散落的弹壳捡起,放进密封袋。燃烧瓶碎片用铁锹铲走。尸体不能动,暂时埋在雪下,等天气允许再处理。
走到攻城锤旁边时,我停下。这东西差点破门。但现在它歪在地上,主梁裂开,液压杆报废。彻底废了。
我抬起脚,踢了它一脚。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
转身往回走。
主门关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不能再合。我用两根钢管斜撑住,形成临时加固。风吹进来的小股酸雾被引流向地下排口,不会倒灌。
进入洗消间前,我脱掉外套扔进污染桶。身上有几处擦伤,左膝肿了,但不影响行动。冲洗十分钟,换上干净作战服。
去医疗区的路上,我顺手检查了声波装置状态。过载保护启动,需要重启。无人机电量耗尽,回收待修。酸雾阀门关闭正常,管道无泄漏。
医疗区灯亮着。苏晨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听诊器,像是在给自己检查。
我站在门口看他。
他听见动静,抬头:“你来了。”
我走进去,从柜子里取出检测仪放在桌上。
“把口罩摘了。”我说。
他顿了一下,慢慢拿下。呼吸声粗重,带着轻微哨音。
我打开仪器,探头贴上他胸口。
读数跳出来。
肺部有灼伤迹象。酸雾吸入量不算大,但没及时处理的话,会持续恶化。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我问。
“刚冲出去那会儿。”他低声说,“就感觉吸不上气,但我不想停下。”
“为什么不早说?”
“怕你让我留在里面。”
我看着他。少年的脸瘦了,眼下有青痕,嘴唇干裂。可眼神没躲。
“下次必须说。”我说。
他点头。
我把药拿出来,配好剂量递给他。
他接过针管,自己卷起袖子,扎进胳膊。手很稳。
“林哥。”他打完药,忽然开口,“赵强要是醒了,我能去问话吗?”
我没回答。
桌上的检测仪屏幕还在闪,数值缓慢下降。窗外,第一缕光穿过云层,照在结冰的围栏上。
风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