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着,从襁褓中的孩童看到了现在的她,或是长公主册封礼时的一身华服,或是入书院时的那一身院袍,有她披着披风在院中仰头看雪,也有她在书房里提笔写字……
安歌看似静静地在将每一盏灯都仔细观赏,实则心中的酸涩泛滥成海。
眼泪蓄在眼眶中打着转,忍着没有落下,背对着跟在身后的晏鹤川,偷偷用手背抹了眼角的泪,怕糊了视线看不清这些花样。
直到看到了最后几盏,有着旋转着竟会动起来奔跑的骏马。
她惊讶地回头看着晏鹤川。
“这叫转鹭灯。”他见灯辉映照之下,少女眼圈泛着红,轻声解释,“世人常说,逢年过节,见之可辟邪除晦,今岁是你回来的第一年,而今日是你来到这世上整整的十六年,将过去不好的一切霉运都扫在门外,让我们歌儿往后都平安顺遂,欢喜康健。”
早前,若有人与他说所谓的什么仪式可除邪祟,他定会讽刺为无稽之谈。
可偏偏到了安歌身上,他宁愿信世间的祈愿是真的,他想要她再也不受苦,此生长安乐。
他温柔的语调缓缓落入耳畔,像是春日里的一缕风,吹入心里,拂过心头,能轻易掀起一片不小的波澜。
晏鹤川见她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紧紧抿着唇正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眉眼轻弯,伸手去拉过她的手腕,出了长廊,步入庭院。
院中那株经年的老枫,以一树火红,顶着冬夜朔风的清寒。
安歌看见枝丫上悬挂着的一盏盏明亮的兔子灯。
她在心里暗暗数了数,一共有十六盏。
“你幼时,总爱缠着本王给你做兔子灯,玩坏了,拿去找义父修,他每回都修不好……你便说,是义父修坏了你的兔子灯,哭着又找本王要盏新的。”
他声音在往事里轻笑,望着那树上亮着的灯,回忆着,眼中盛着那点点的碎光,似星河散落。
“这些……都是王兄做的?”安歌看着树上的那十六盏灯,虽说都是兔子灯,可每一盏的样式姿态都不一样。
他笑着轻轻点了头:“可喜欢?”
安歌觉得自己鼻头堵堵的,于是仰头吸了吸:“喜欢!我说怎么……怎么小时候在秦家,看到秦儒守他们上元节提着兔子灯,我会很想要呢……”
她轻声念叨着,她入秦府的第一个上元节,看着秦家的孩子们提着各式各样的灯回府,她望着秦儒守手里那盏兔子灯看了许久,想伸手碰,却又被他打了回来。
在晏鹤川克制着自己伸手去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时,安歌抬了头,清澈的杏眸蒙着一层水雾,抬着头看着树上的兔子灯,扯起唇角,扬了个大大的笑容:“原来我也有这么多兔子灯,一二……十六盏,我每年都有!”
声音分明都带着细微的颤抖,可语气里却还夹杂着些小骄傲。
在幼小的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年年为她留了灯。
“是,每年都有。”他唇角的弧度带着细微的苦涩,牵着她的手腕,进了摘星阁。
二楼堆积着许多物什,一件件收拾得齐整,放在一个个漆红的雕花木箱子中。
木箱子都打开着,安歌从中走过。
有铃鼓、老虎布偶、兔子布偶,有整齐叠放好的孩童幼时穿的小衣裳、小鞋子,有各式各样的首饰、香囊……
“是你出生那日,你皇祖父亲赐下的金玉长命缕,刻着‘千秋万岁’。”
“你的母亲,亲自为你绣的锦衣、这香囊也是她做的。”
“这顶九翚凤冠,是先帝为你及笄礼所备,盼着你能归家。”
安歌一边听着,已然泪眼婆娑。
她看向最一旁的木箱。
身侧的晏鹤川目光随之望去,温柔的声音轻轻一顿,才缓缓启唇:“周岁时让你抓周,平日里那么喜欢的东西都不要,非抱着本王的脖子不撒手,好不容易劝好了,竟摘了太子的玉牌。”
“我们歌儿,自幼就有大志向。”他眼中盛着的笑意温柔得不像话,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许是她自己眼中含着泪,竟觉他王兄眼中好似隐隐也有着那潋滟的水光。
“两岁时,就看上本王的佩剑,给你做了把桃木剑,还得怕你伤着,都不敢做得锋利,钝钝的剑刃,钝钝的剑柄,还得给你安个没有棱角的剑鞘。舞着它去了宫里,何轻然喜欢,与你争抢,你说要当女侠,险些给她捅出个好歹来。”
“三岁那年,你迷上了放纸鸢,义父抱着你放,那天你最喜欢的那只纸鸢断了线,找不到了。本王给你重新做了,想着等你生辰时再给你,但……”
他话语停顿,没有再将此事说下,转而道,“隔年秋,给你做了蝴蝶风铃,想来歌儿会喜欢这些小东西,风一吹,铃声响,就知道你应当也在别处挂念着我们。”
安歌伸手去拿起那安静躺在箱子里的风铃,低头时眼泪止不住地掉。
“本王五岁时就会玩象戏了,歌儿这般聪慧,定也可以。用义父赏的青瓷白玉,给歌儿砌了棋盘。”
“歌儿六岁,也该读书习字。冬狩时猎了一只赤狐,毛色尚好,制了两支紫豪,还有南疆上供的砚台,也留给你。”
“隔年宫宴,我看中书令家的小姐,手里拿了个星河锁玩得不亦乐乎。我们歌儿兴许也会喜欢?于是也去寻了一个来。”
“不知八岁时的歌儿会喜欢什么?听陆清说起外头的皮影戏有意思,就去找了皮影师傅,也给你做了一套。”
安歌将手中风铃放下,一边抹着泪一边怔怔地回头望向他。
听着他一字一句将这十六年娓娓道来,他每年都为她备了生辰礼,每年都在等着她归家。
“九岁,不该是那么个小不点了,该长高许多,想来会喜欢这些漂亮的衣裙。”
“罗大荣吹嘘他家女儿十岁就擅音律,吹得一手好箫,我们歌儿若在,想必也不会输给她。”
“得了一块上好的紫光檀,给十一岁的歌儿砌了一方妆匣。”
他抬手来,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拭去她脸上挂满的泪:“出战西辽时,看固安县的女子喜欢抚弄胡琴,你向来喜欢新鲜玩意,给你也带了一把。”
“这是你离京的第十年,本王从不信什么人命天定。可路过一处道观,里头的道士要给我解签,我问着你的下落,他说你尚在人世,说我们终有重逢之日。我一高兴,给了他一锭金子,带上了他给的平安符回京,别在了你幼时穿过的衣裳上。他果然没有骗我。”
“十四岁,该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听闻城中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差人去给你把所有时兴的颜色都买了一遍。”
“十五岁,我们的歌儿及笄了,会在何处受礼?会有何人为你素衣簪笄?何人为你华服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