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机器,再次冷酷的运转起来。
这台机器的下一个零件,就是伯爵麾下那片步兵主力。
他们像一片灰色沉默的森林,安静的杵在骑士团后方一公里外的平原上。
这些由农奴征召兵跟少量雇佣兵凑成的方阵,才是伯爵真正的本钱。
他们刚刚看完了整场屠杀。
没有震天的喊杀声,没有金属的撞击声,没有他们熟悉的任何战争该有的样子。
只有山坡那边传来的几声闷响。
然后,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们,那些盔甲锃亮得跟神仙一样的贵人,就开始……融化。
“融化”是汉斯能想到的唯一词儿。
他是个被迫拿起长矛的农夫,手心全是汗,死死抓着粗糙的矛杆。
亲眼瞅见,一队排成三角阵冲锋的骑士,正中间突然炸开一团血雾。
连人带马,像个被看不见的大手捏爆的烂番茄。
碎掉的铁跟血肉,朝四面八方飞溅。
隔那么老远,他啥惨叫也听不见,就只看见那片红,扎眼睛的很。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他旁边一个更年轻的兵,叫乔姆,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
“闭嘴!”他们的小队长,一个瘸腿老兵,低声骂道,“看好你自己的位置!”
小队长嘴上硬气,可那脸比谁的都白。
紧接着,另一边山坡上,那些盖着帆布的怪东西掀开了。
“共和之剑”的步兵从壕沟里站起来。
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可怕,就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砰……砰砰……”
一阵阵密集古怪的脆响传过来。
战场上,那些活下来的骑士,有的想重整队形,有的准备掉头跑,结果开始成片成片的从马上栽下来。
没有任何预兆。
一个骑士正挥舞长剑想砍身边的逃兵,脑袋猛的一仰,头盔上多了个光滑的小洞。
另一个骑士死命的催着马,想逃出这片地狱,身体却突然僵住,胸甲正中心,冒出个一样的黑点。
他们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就浑身没了力气,软塌塌的滑下马背。
汉斯看着这一切,胃里搅得天翻地覆。
这事儿完全超出了他的脑子。
骑士老爷们的重甲,那可是能挡刀剑,甚至能弹开弓箭的神仙玩意儿。
村里最好的铁匠,花上一年都不一定能打出一套。
可现在,那层硬邦邦的铁壳子,跟窗户纸没两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是件破旧皮甲,硬邦邦的,好多地方都裂了。
手里是根削尖的木杆长矛,前头安了个小铁尖。
身前是面薄木盾。
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惧,从汉斯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钻上天灵盖。
要是骑士老爷们的重甲是纸,那他身上这点可怜的玩意儿,算个屁?
空气?
前进?
走向那个没声音,却能轻易撕开钢铁的血肉磨坊?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扔掉长矛,转身就跑。
这念头不止汉斯有。
它像瘟疫,在庞大的步兵阵列里无声的传开。
兵们不再交头接耳。
最开始的震惊跟疑惑,已经被一种更深更纯粹的恐惧给换掉了。
几万人的方阵,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他们抓紧长矛,但胳膊在发抖。
他们瞪大眼看着前头,可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前面的战场上,最后十几个骑士发起了玩命的冲锋,然后被那密集的脆响一个个吞掉。
那个带头的老骑士,像个不服输的英雄,最后也倒在离敌阵几十步远的地方。
那英雄一样的身影,不但没能激起步兵的勇气,反而成了压垮他们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进!”
“伯爵大人的命令!全体前进!”
后方,传令官的叫喊声终于传了过来,喊声里带着疯了样的嘶哑。
“都愣着干嘛?向前走!”
“进攻!把那些泥腿子碾碎!”
小队长也在用尽力气的喊,但他自己一步都没动。
整个步兵军团,这片几万人组成的灰色森林,好像被钉在原地一样。
没一个人挪动脚。
风吹过平原,带过来远处的血腥味,卷起地上的土。
远处,伯爵的怒吼已经变成了咆哮。
“督战队!让督战队上!”
“谁敢退一步,就地处决!!!”
很快,一群黑甲骑兵,拿着利刃跟长鞭,从步兵方阵的后方还有两侧包抄过来。
他们是伯爵的督战队,是贵族私兵里最精锐最冷酷的一帮人。
“前进!不然就死!!!”
一个督战队军官纵马冲到阵列旁边,挥起皮鞭,狠狠的抽在最后一排一个兵的背上。
“啪!”
皮甲上裂开一道口子,血印子立刻渗了出来。
“啊!”
那兵惨叫一声,本能的向前冲了一步。
他这一动,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后排的兵在督战队的鞭子跟刀剑威胁下,被迫向前挤。
但前排的兵,对着那个恐怖的屠宰场,死也不肯多迈一步。
“别挤了!”
“前面过不去!”
“魔鬼!他们是魔鬼!!!”
阵列开始乱了。
前面的人想往后退,后面的人被逼着往前走。
两股力量狠狠的撞在一起。
汉斯被身后的人推的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别推我!”乔姆在他身边尖叫,“我不想死!”
小队长想维持秩序,可他嘶哑的喊声被越来越响的吵闹跟恐慌给淹没了。
“退后!快退后!”
前排终于有人崩了,他扔掉长矛,不管不顾的向后转,想从人缝里挤出去。
他的行为成了导火索。
“跑啊!”
“我们赢不了的!”
恐慌彻底炸了。
最前排的兵开始疯了一样的往后缩,他们宁愿被督战队的刀砍死,也不想走向那个被枪炮犁过的阵地。
整个军团,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人挤人人踩人。
兵们不再是战士,变成了一群只想逃命的野兽。
长矛扔得到处都是,木盾在人堆里被踩得粉碎。
凄厉的惨叫声,不是敌人干的,而是自己人踩自己人。
阿尔特留斯伯爵那号称固若金汤的步兵主力,还没摸到敌人,就从内部开始垮了。
在远处山丘上的望远镜里,卡登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大人……他们……他们自己乱了。”一个副官看的目瞪口呆。
卡登没说话。
当一个农夫亲眼看到神明被凡人随便的屠杀时,他的信仰,还有他的勇气,都会一起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