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三次,我才伸手按掉。手机屏幕显示六点二十三分,窗外刚透出一点灰白。我坐起来,手指在床头柜上摸到昨晚放好的演出服衣架,布料是哑光的,不会反光刺眼,是我特意选的。
厨房里水壶还在烧,我昨天睡前灌满了水。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喉咙有点干,但没再像前几天那样发紧。我打开音响电源,插上U盘,想再听一遍主考核曲的节奏型,手指碰到播放键时又停住了。
不听了。
我把U盘拔出来,放进贴身口袋,连同三份备份一起。出门前检查了鞋柜里的备用麦克风和转换线,确认都在。
路上车不多,我提前四十分钟到了考核厅后场。林悦已经在登记台核对流程单,看见我进来,抬头点了下头:“设备交接做了吗?”
“做了。”我把两个U盘交过去,一个主用,一个备用,“都测过,没问题。”
她接过,转交给工作人员。那人插进读取端口,系统加载了几秒,界面跳出绿色对勾。“正常录入,编号c7,待机位准备。”
我松了口气,走到自己的候场区。椅子靠墙摆着,旁边是置物架,我把外套挂上去,拿出保温杯倒了半杯温水。时间还早,我闭眼默背走位路线:开场站定,三步上前,第一首歌起音时重心微倾,副歌左手自然抬起……
不到七点,技术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提示音。我睁开眼,看见刚才那名工作人员正快速敲击键盘,眉头越皱越紧。
他拔下我的U盘,换到另一台主机试,屏幕依旧黑着。
“怎么回事?”林悦走过去问。
“主控识别不了文件格式,说是编码异常。”那人语气急了,“可刚刚明明通过了。”
我立刻从口袋掏出第二份U盘递过去,“这个是昨天重新导出的标准格式,也测试过。”
他接过去插入,等待几秒,摇头:“还是不行。”
我的心往下沉了一下。第三份存云端的链接我也报了出来,现场技术人员尝试远程调取,进度条卡在百分之六十不动了。
“网络临时限流,后台正在处理。”另一人说,“最快也要十五分钟。”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计时屏:距离登台还有八分钟。
“不可能是所有设备同时出问题。”我说,“我昨晚全部重做过兼容性测试。”
没人回答我。空气像是凝住了,只有机器散热扇还在嗡嗡转。
我低头翻包,把三个U盘并排摆在掌心。其中一个边缘有轻微划痕,是之前反复插拔留下的。我忽然想起昨天下班前,曾看见有人站在我的储物柜外,背对着走廊,手里拿着什么在操作。当时我以为是清洁工,没多看。
现在想来,动作太久了。
“是不是有人动过原始文件?”我抬头问。
工作人员顿了一下,“系统日志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有一次非授权修改记录,来源是内部测试端口。”
林悦脸色变了:“这是严重违规操作,得上报考官组。”
“来不及了。”我握紧了那几个U盘,指节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侧门被推开。关毅走进来,肩上搭着一件深色风衣,脚步很稳。
他扫了一圈现场,目光落在我手上,“出什么事了?”
“伴奏无法读取,所有备份都失效。”林悦替我答,“技术组还在排查。”
关毅没说话,径直走到控制台前,看了眼屏幕,又调出日志页面。他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两下,点开一段音频波形图。
“你原来的版本呢?”他问我。
“删了。为了节省空间,只留最终版。”
他点点头,转身看向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咬了下嘴唇,“除非……现场清唱。”
“考官那边同意吗?”林悦马上追问。
“流程规定,一旦进入候场序列,不得因个人原因中断或延期。”一名工作人员低声说,“但如果是因为不可抗力导致设备故障,允许以替代形式完成表演——前提是考生自愿承担风险。”
“风险是什么?”我问。
“评分标准不变。没有伴奏的情况下,节奏掌控、音准稳定性会被更严格地评估。如果出现明显偏差,直接判定不合格。”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林悦看着我,“要不申请延后一轮?等系统恢复再说。”
“延后需要全体考生重新排序,至少推迟两个小时。”技术员补充,“而且不能保证到时候一定能修好。”
我盯着计时屏:六分十四秒。
脑海里闪过这几天练过的每一遍。那些深夜独自重复的段落,苏瑶指出的情绪断点,关毅提醒的呼吸节点……我都记下了。不是靠机器提醒,是刻在肌肉里的记忆。
“我不想等。”我说。
关毅看着我,“你想清楚了?没有音乐,没人带你进拍,第一个音就得自己起。”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三个月前第一次试唱,我就因为音调不准被当场叫停。那时候连最基本的节奏感都被质疑。
但现在不一样。
我点头,“我能起准。”
他没再问,而是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那你告诉我,有没有一首歌,是你根本不用想就能唱出来的?”
我愣了一下。
不是技巧最复杂的,也不是练习最多的。而是一首我在街头哼过,在出租屋洗碗时随口接上的,在养母陈静姝生病那晚轻声唱给她听的歌。
那首歌,从来不需要节拍器。
“有。”我说。
关毅看着我的眼睛,轻轻点头,“那就唱它。”
林悦深吸一口气,转向工作人员,“考生姜美丽,申请以清唱形式完成本次考核,请记录备案。”
“已录入。”对方敲下确认键。
我拿起麦克风,检查电池电量,握在手里试了试重量。比平时轻一点,但还能适应。
“还有三分钟。”林悦提醒。
我站起身,走向舞台入口。通道很窄,灯光还没完全打亮,前方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轮廓。评委席的位置藏在暗处,看不清人脸。
关毅跟上来,在我即将迈步时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掌很稳,带着一种熟悉的温度。
“记得你第一次唱歌给我听的时候吗?”他说,“那时候你什么都没有,连麦都不会拿。”
我记得。
巷子口的小摊灯泡闪着,我抱着纸箱站在那儿,风吹得头发乱飞。我只是想安慰妹妹,随口唱了一句。没想到声音传出去那么远,也没想到,会有人真的停下来听。
“你现在比那时强太多了。”他说,“别怕没音乐。你要相信,真正能打动人的,从来不是配乐有多华丽。”
我慢慢吐出一口气,把麦克风举到唇边。
通道尽头的光变亮了。舞台监督举起手,示意我可以进场。
我迈出第一步。
脚底接触到台面的瞬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地板是硬的,纹路清晰,不会打滑。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中央位置。
台下静极了。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起眼,望向那片黑暗中的剪影。
然后,我张开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