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拧上水瓶盖的时候,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累,而是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一直没散。徐若琳走之前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钉子,扎在后颈上。我没理她,把本子合好塞进包里,起身做了最后一组拉伸。
关毅递来的流程表就放在音箱旁,纸页边角已经有些卷曲。我拿起它,重新播放音乐,准备试一遍新编的动作。这是第一次单独配合电子舞曲风格的节奏,不能出错。
前奏响起,低频鼓点从地板传上来,踩得脚心发麻。我调整呼吸,进入起始姿态。第一个八拍顺利过去,身体渐渐适应了这种快节奏的压迫感。可就在副歌即将爆发的瞬间——声音没了。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我动作一顿,差点踩空。重音节拍消失,节奏断裂,我只能凭着记忆硬撑到下一小节。等音乐重新响起时,已经晚了半拍。
我停下,回头看向音响控制台。指示灯正常闪烁,播放进度条也在走,可就是没有声音输出。我按了几下音量键,只听到断断续续的杂音,像是电流穿过老式收音机。
这不是第一次了。
昨天练习时就有过一次短暂失声,我以为是线路接触不良。现在看来,问题比想象中严重。
我没有喊人。训练室里其他人早就走了,只剩下我和这台沉默的设备。我蹲下身,打开后盖,检查接口。线头都插得紧实,没有松动迹象。但当我拨开主输出端口的保护罩时,发现金属触点边缘有一圈暗褐色的痕迹,像是烧过又冷却的样子。
我轻轻转动音量旋钮,手感明显卡顿。再试一次切换声道,备用通道勉强能出声,但左右声道不平衡,左耳几乎听不到高频。
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把手掌贴在音箱外壳上。机器温度正常,说明不是过载发热导致停机。可一个好端端的系统,不可能连续两次在同一节点失效。
我掏出手机,调出刚才录制的音频片段。反复听了三遍,确认每次断音都发生在强节拍冲击之后,尤其是低音炮触发的瞬间。像是有人设定了某种限制,在高负荷运行时自动切断信号。
我不由想起小时候看养父修车。他总说:“机器不会无缘无故罢工,总有个地方出了毛病。”那时候我还小,蹲在车底看他拆电线,一根一根排查短路点。他说最怕的不是坏,而是人为动了手脚,伪装成自然故障。
我盯着那根主输出线看了几秒,然后拔下来,换到备用接口上。重新启动音乐,这次声音出来了,虽然不够饱满,但至少稳定。
我决定再试一遍动作。
这一次,我用手掌轻拍大腿,给自己打节拍。每一个重音都靠肌肉记忆去对位,耳朵听着残缺的声音,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身影。到了第三个八拍,节奏渐强,我提前收紧核心,准备完成那个改良后的回旋动作。
就在转身发力的一刻——声音又断了。
这次更彻底,连背景音都没了。我靠着惯性完成旋转,落地时重心偏移,右脚踝猛地一扭,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去,贴着衣服黏在皮肤上。
我扶着墙缓了两秒,没坐下,也没骂出口。只是走回去,把音乐倒回前奏,重新开始。
第三遍。
我把速度放慢,每一个动作都拆开来做。遇到需要听觉判断的部分,我就暂停,先默数节奏,再衔接动作。我发现只要避开最大音量段落,音响就能撑得久一点。可一旦进入高潮部分,哪怕只是预热的鼓点铺垫,系统就开始不稳定。
我停下来,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下三次故障发生的时间节点:第1分23秒、第2分07秒、第3分15秒。都是情绪推进的关键转折处,也都伴随着强烈的低频震动。
这不是巧合。
我合上本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边缘。这张纸很薄,但握在手里有种踏实感。就像从前送快递时攥着签收单一样,我知道只要记录清楚,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
窗外天色已经全黑,训练室的灯亮得刺眼。我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四十分。离关门还有二十分钟。
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我拆开音响侧面板,找到信号输入模块,试着用另一台播放器直连测试。这次声音稳定了许多,说明问题不在扬声器本身,而在主控系统或线路中间环节。
我重新接回原设备,把所有连接线逐一拔下擦拭,再插回去。最后把电源线从插座拔出,换了另一个独立回路的接口。做完这些,我按下播放键。
音乐缓缓流淌出来,完整,清晰。
我松了口气,站在原地听了几秒前奏。这一次,我没有急着开始跳舞,而是闭上眼,让旋律先在脑子里走一遍。我要记住这个声音的状态,记住它正常的模样。
睁开眼,我走到镜子前,摆好姿势。
第一个动作刚起,门被推开了。
我听见脚步声,但没有回头。余光里看到关毅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我手里的工具,又落在敞开的音响面板上。
“怎么了?”他问。
“音响有问题。”我说,“每次到强节奏就断音,查了线路,主输出端口有烧痕,旋钮也卡。”
他走近几步,蹲下查看接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第二次。”我顿了一下,“昨天也有一次,我没在意。”
他伸手摸了摸触点,眉头皱了起来。“这种损伤不会自然形成。”他说,“要么电压不稳,要么……有人动过。”
我没接话,只是把本子递给他,翻到记录那一页。
他低头看着那三个时间点,沉默了几秒。
“你一个人处理的?”
“嗯。”
“为什么不叫技术组?”
“他们下班了。”我说,“而且……我想先弄明白是不是真的坏了,还是只是偶然。”
他抬头看我,眼神有点不一样。不是惊讶,也不是心疼,而是一种熟悉的、沉静的审视。就像以前在录音棚里,我唱完一段清唱后,他会这样盯着谱面,确认某个音符是否真的如我所说那样精准。
“你刚才跳了几次?”他问。
“三次。”
“受伤了吗?”
“脚踝扭了一下,不严重。”
他点点头,站起身环视整个房间。监控玻璃后面空着,控制台无人值守。他走过去翻了下日志,发现最后一次维护记录是三天前,由后台值班人员登记的常规检查。
“最近谁碰过这间房的设备?”他问。
“不清楚。”我说,“但我记得徐若琳中途离开过一趟,后来回来时站的位置变了。”
他没说话,但眼神沉了下去。
我收拾工具,把面板装回去。音响现在还能用,但我不敢保证它能撑多久。我打开手机,把今天的测试数据和录音片段打包,存进加密文件夹。
“你打算怎么办?”关毅问。
“继续练。”我说,“节目组给的时间不多,我不能停。”
他看着我,忽然说:“如果真是人为的,接下来可能会更麻烦。”
“那就看看是谁不想让我顺利完成。”我说,“反正我已经不是那个连麦克风都不会拿的人了。”
他没再问什么,只是站在我旁边,一起听着那段重新播放的音乐。声音平稳,节奏清晰,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我们都清楚,有些事已经变了。
我活动了下肩膀,准备再跑一遍完整的编排。这次我不再依赖音响,右手始终贴在大腿外侧,随时准备用手拍打出节拍来维持节奏。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
音乐响起的刹那,左声道再次轻微闪断,随即恢复。
关毅立刻转头看向控制台。
我却没有停下,直接进入了第一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