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抵在地上的声音很轻,但我每走一步,右脚踝都像被细线拉着往下坠。昨夜录到最后一遍清唱时,嗓子已经发紧,可我还是没停。今天一早醒来,脑子里第一件事不是疼痛,也不是休息,而是那件演出服——关毅说服装组已经准备好了初版样衣。
我不能一直坐在琴凳上等别人替我决定节奏。
走廊比平时安静,脚步声在瓷砖上回荡。拐杖撑着身体,我慢慢挪向后台的服装间。门没锁,推开时金属架轻微晃动,挂满各色演出服的架子发出低低的摩擦声。靠墙的纸箱上贴着标签:**姜美丽·主舞台装**。
我扶着桌沿蹲下,手指刚碰到封口胶带,一阵刺痛从脚底窜上来。咬了咬牙,撕开包装。
衣服平铺出来是深蓝色的丝缎长裙,领口缀着一圈细碎亮片,在灯光下泛出微光。我伸手去拿,却发现袖口边缘有一道斜向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蹭过,布料裂开一小截,线头翻卷。我不信这是运输压坏的,又把裙子翻过来检查背部接缝。
那里更明显。
两处针脚被割断,内衬裂开一道两指宽的口子,边缘整齐,绝不是挤压能造成的。我指尖按上去,能感觉到里面缝合层也被挑开了,像是有人特意避开外层布料,只破坏支撑结构。
这不是意外。
我把裙子小心折好放回箱中,掏出手机拍了三张照片:袖口、背缝、整体平铺。然后拨通服装组负责人的号码。电话响了四声才接通。
“李哥吗?我是姜美丽。”我尽量让声音平稳,“刚才来取演出服,发现衣服有破损,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备用款还能调换。”
他顿了一下,“哪个位置破了?物流那边昨天才送到,路上可能有点磕碰。”
“袖口和背部接缝有划伤,内衬也裂了。”我说,“看起来不像运输问题。”
“哦……”他语气松了些,“这种定制款就做了一套,备用的是半成品,还没绣完装饰。你先别急,可能是剪裁时留下的毛边,我们看看能不能返工处理。”
“毛边不会把内衬撕成这样。”我盯着照片放大后的细节,“而且线迹是新的,针脚方向也不对,明显有人动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小姜啊,你也知道现在时间紧,临时改不太现实。”他的声音变得公式化,“要不你先把衣服带回去试试,小问题现场补一下就行。真不行的话……再说吧。”
“我只是想知道,”我握紧手机,“这件衣服从入库到存放,有没有人未经授权接触过?”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轻咳两声,“反正流程上没人登记动过。你要实在担心,可以报给制作部备案,但今天估计没人能给你答复。”
电话挂得干脆。
我坐回折叠椅,把右脚搭在另一条腿上,护具边缘压着袜口,母亲织的那双还穿在脚上。我没有再打第二个电话,也没站起来去找别人。只是把手机屏幕朝上放在膝盖上,照片还在打开状态。
灯光照在金属架上,映得那些挂着的演出服微微反光。我低头翻开随身带的歌词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铅笔写下三个字:查源头。
笔尖用力,纸背都有些凹陷。
我想起昨晚上关毅临走前说的话:“只要你按时康复,舞台永远是你的。”
可如果有人不想让我站上去呢?
我不是第一次被人挡在门外。小时候家里穷,妹妹想去参加学校合唱团,老师嫌她没合适的衣服,我妈连夜改了一件旧裙给她。那天晚上我躲在门后看着,心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演出服。后来我真的站在了舞台上,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借光的人,靠着别人的认可才能发光。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件被划破的衣服,不是谁施舍的道具,是我一步步走到这里的证明。它不该被人偷偷毁掉,更不该被一句“可能是磕碰”轻轻揭过。
我把歌词本合上,放在箱子旁边。然后拿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
“五月七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我的声音不大,但清晰,“主演出服发现人为破损,两处接缝断裂,内衬撕裂,初步判断为锐器划割。已拍照留存,联系服装管理员李姓工作人员,对方未承认管理疏漏,称无备用完整款,建议现场修补。暂未上报制作部。”
说完这些,我关掉录音笔,塞进外套口袋。
窗外天色阴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服装间的灯有些暗,我抬头看了眼顶灯,忽明忽暗闪了一下。没理会,重新拿起手机,翻出公司内部人员通讯录。
既然流程查不到,那就从经手人开始。
谁签收的货?谁搬进来的?谁负责登记入库?监控有没有保存?这些问题不该由我来问,但现在,只能由我来追。
我点开一个名字,正准备拨号,手机震动起来。
是一条微信。
发信人是彩排助理小林:“美丽姐,关总监刚问你脚怎么样了,说下午要是能稍微活动,想听你试唱一遍调整后的编曲。”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退出对话框,继续在通讯录里查找入库记录负责人。
我知道我现在该做的事是养伤,是安心练唱,是等待关毅安排下一步。可有些事,等不来答案。
我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护具,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
只要还能走,就不能停下。
哪怕只是查一件衣服的事。
我再次拨通电话。
“您好,请问上周五下午三点左右,有没有一批演出服装送到后台仓储区?我想了解一下签收情况。”
对方很快回应:“有的,我记得,是两箱,其中一箱写着你的名字。”
“当时是谁接收的?”
“应该是李师傅,他是当天值班的调度员。”
“除了他,还有没有其他人来取过东西?或者帮忙搬运?”
“这个……”他迟疑了一下,“我记得有个穿黑外套的女人来过,说是来检查灯光设备的,顺手帮着抬了一下箱子。不过她不是我们这边的,好像是技术支援组临时调来的。”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戴着帽子,口罩也戴着,没看清脸。但她走路姿势挺熟的,像是经常来后台的人。”
我没再问下去。
把电话放下,手心有点湿。
穿黑外套、戴口罩、熟悉后台动线、能接触到服装箱——这个人不是随便哪个技术人员。
她是有备而来。
而我能想到的那个会这么做的人,最近一次见她,是在练习室外的监控屏前。她看着我摔倒的画面,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转身走了。
原来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我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了眼。
脚还在疼,脑子却清醒得厉害。
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疏忽。
是一件衣服的缺口,也是一个人露出的第一道痕迹。
我睁开眼,拿起笔,在“查源头”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然后打开手机相册,把破损处的照片发给了自己备份。
下一秒,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抬起头,手还放在手机屏幕上。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