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静得只剩风息,朦胧月光漫过蜿蜒山路,映出两道身影。
里正带着阮昭走在山间,小心翼翼劝阮昭:“小公子还是先出村吧,这儿实在不安全。”
阮昭长睫垂落,遮住眼底神色,没立刻应声。
里正还想着再劝两句。
不曾料想阮昭竟一口应下:“我天亮就走,陛下的近卫,比我只慢一两日路程。”
他看向远处,天刚蒙蒙亮,山岚间已飘起几缕炊烟。
“想来是快到了,我去给他们引路。”
里正喜不自胜,忙不迭答应:“好、好!如此就好!”
把阮昭送出村,午时之前还好,下午衙役便守得严了,只许进不许出。
几个村民堵着,都是在镇上有营生的。
“大人行行好,今日捕的鱼再不卖,就臭了。”说着,伸手往衙役兜里塞了枚铜板,笑得谄媚:“您买些酒喝。”
“不行就是不行!真要闹,我直接报给郡守!”对方眼皮都没抬,不耐烦挥挥手。
围观的村民顿时噤声。
在她们想象中,镇长已经是天大的官,郡守那是一辈子都见不着的人物。
群里有人小声呢喃:“莫不是出了啥大事?”
里正这时才姗姗来迟,安抚众人。
“哪能呢!咱们都守着本分过日子,能出啥大事?”里正摆手让村民都回各自家去,“别挡着大人办差。”
等全都走了,里正才凑到衙役跟前,讪讪地问。
“大人,先前说的柏油和松明子,什么时候发给咱们啊?这如今出不去,也买不着,日子难办呐。”
对方似笑非笑,瞥了眼佝偻着背的里正,随口应道:“快了快了,别着急。”
里正心下一沉,嘴上还是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转身回村,颤抖着手,叫来人。
说是山上的熊瞎子昨晚又下山来,多加些人手。
有人抱怨道:“里正,咱们都是靠天吃饭的,总不能天天围着你那两只鸡转吧?”
“你去不去。”里正顿时瞪圆了眼,干枯的指节攥得发颤。
村里几十年,里正向来德高望重,众人不敢明着反驳。
只得憋屈地照办。
等人走了,里正却在院里踱来踱去,她心里慌啊。
堆在村口的松明子有两三人那么高。
一烧起来,全村都要遭殃。
等不得了,她叫张二娘上山去找陆大人。
*
吹笙正擦拭着长剑,凛冽寒光映亮她的眉眼,人也似出鞘宝剑般,透着股冷冽的锋芒。
她抬眼望了望天,眉间凝着点沉色。
最迟今日或者明日,背后的人就该动手了。
“走吧。”吹笙伸手,稳稳牵过于竹的手。
风静默一瞬,于竹喉结滚了滚,话堵在喉咙里,半天只挤出一句:“妻主.......要带着我?”
“我会成为你的累赘。”于竹尾音发颤。。
他指尖轻轻勾着吹笙的手指,“妻主,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好不好?”
于竹唇瓣没了血色,可怜地垂眸,垂眸时,眼睑上那颗小痣也蔫蔫的,没了往日亮。
吹笙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十指相握。
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她声音里掺了丝无奈:“卿卿,把你放在这儿,我才更不放心。”
伸手挽了挽于竹的墨发,“我不是神仙,无法时时刻刻护着你。”
“总归要把你放在眼跟前,才安得下心。”吹笙眉峰微蹙,眼里荡开的光带着些波澜。
“卿卿。”吹笙语气轻柔缱绻,垂首在他眼睑上落下一吻,“也不忍心妻主还要分神吧。”
眼睑上的温度顺着皮肤往心尖钻,又烫又酸。
于竹猛地握紧吹笙的手。
眼眶发胀,但未落下泪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妻主安心。”
十几年的卑怯早成了跗骨之蛆,缠得他喘不过气——不敢、不能、不配。
没有人想要的一根枯竹,吹笙把他从贫瘠里挖出来。
带回家精心养着、浇灌,才日渐丰满,长出新枝。
他总躲着骨子里的卑懦。
总觉得这样好的人,该配更好的。
直到此刻才懂,原来他于她,竟是连生死都要一起担着的人。
“妻主,我对您……很重要?”于竹声音沙哑,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好像做错了。
他不仅低估了吹笙的爱。
还荒唐地将这份捧在掌心的温柔,当成了能随意转手的物件。
吹笙指腹轻轻拭去他眼尾的泪,声音柔下来:“既然知道错了,就安心待在我身边。”
她轻轻叹口气,“咱们的家从来就容不下第三个人。”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云霞把半边天染得暖融融的。
守着黑松林入口的村民打了一个哈欠,晚饭的香气飘了过来,里正却还叫她们守在这儿。
有人没好气地用脚尖蹭着地上的松针,一碾就碎。
正是最干燥的时候,点燃一片,整座山都会连带着烧起来。
抱怨一声:“里正家的鸡就是旁人贵一些,咱们可没这待遇。”
话音刚落,远处缓缓走来一堆人,马车轴轮转动的声响逐渐放大。
几人忙收了抱怨,堆起笑迎上去:“几位大人咋来了?”
领头的衙役没看她一眼,冷声说:“滚开。”
有人探头望,马车上拉得全是松明子和柏油,倏地睁大眼睛。
“大、大人,这里面的松明子和柏油......不是说发给咱们的吗?”
没有人回答她,几个衙役把油桶搬下车,黑亮的柏油铺了一路。
当对方拿出火折子的时候,众人似乎才有实感。
放火烧山在云启是掉脑袋的重罪,所有人心提到嗓子眼。
这黑松林紧挨着村子,只要风向稍稍一变,烧到的就是他们村子。
“不行,不行!”几人虽没读过书,可放火烧山的大祸却拎得清,强撑着恐惧抱住几个衙役的腿。
大声呼喊,“有人放火烧山了!快出来人啊!”
村里的房屋本就挨得近,立马就有人探出头来,惊惶的呼声连成一片。
衙役虽壮实,可架不住村民越聚越多,被按倒在地,叫嚣着:“民!一群不知死活的刁民!”
里正额角全是汗,出来主持大局。
“胡说什么!咱们村都是守法的良民!把她们关起来,回头就报官!”
“里正且慢,有些事情需要问她。”树影后多了两道人影,声音冷冽。
里正抬头一看,忙不迭迎上去,“大人,你怎么来了。”
吹笙“嗯”了一声,目光落到几个衙役身上,“下来看看情况。”
她走到被捆住手脚的衙役面前,声音冷然,“青岚郡的郡守姓苏,她给你们许了什么好处?”
衙役梗着脖子不吭声。
“想来是黄金百两、千两,才让你们敢放火烧村。”看着对面骤然紧绷的脸:“看来,她没跟你们说我的身份。”
对方嗤笑一声,眼里还带着威胁:“不过是云都来的小官。”
“我是云启内阁大学士,陆吹笙。”
短短一句话,就看见衙役愣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看来,你是不明不白做了马前卒。”
两派顶尖权力的博弈里,这些府衙的小喽啰,不过是被哄来填漩涡的小虾米。
无论这把火烧没烧起来,她们都是要被灭口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