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从汀兰渡送往扬州,需大半个月路程。
来的途中,吹笙也不忘给林幽芳写信。
隔几日便有一封,记录了女儿的所见所闻,林幽芳也算有个念想。
最后一抹霞光褪去,天色彻底暗下来,了。
月照阁各处点起烛火。
往日这里只有温汀澜一人,宗师之境的他五感强于常人,无需烛火照明。
而今,耳畔偶尔传来灯油炸开的声响,他眉宇愈加柔和。
孤独了太久,有一个小徒弟陪伴也不错。
“回房好生休息,明日为师教你剑法。”
接连几日考核,吹笙都好好休息。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满身的疲惫就如潮水般涌上来。
她躬身行礼:“徒儿告退。”
温汀澜看着吹笙轻轻关上房门,他却未回到自己卧房。
他来到院中那株最大的合欢花树下,几步便跃至枝丫间,选了一根粗细适中的枝干。
内力聚于掌心,指尖微微一弹,那截枝干便应声而落。
木质纹理细密,手感偏轻,用来给小徒弟练手刚好。
月光轻盈朦胧,洒在他的长衫上,温汀澜斜靠着主干,用观澜剑慢慢雕刻出一柄剑的形状。
他难得有兴致,显然乐在其中。
不稍片刻。
一柄长剑便完成了,尺寸是他观察过,恰好适合吹笙的手臂长度。
他偏过头,见还剩一截材料,静静盯了一刻钟,又抬手拿起,慢慢雕琢......赫然是观澜剑的模样。
最后,温汀澜细心给两柄剑上了柏油,将一大一小静静立在墙角风干。
屋内
吹笙打了一盆水,取帕子沾湿,敷在脸上。
不多时,黑红的胎记脱落,露出下面莹白的肌肤,在稀薄的月光下,也泛着细腻的微光。
桌上的镜子远不如林府的清晰,吹笙抬手摸了摸自己脸。
她看着镜子中模糊的人影,精致的轮廓越加分明,身量也悄然抽条。
褪去了几分少女的青涩,渐渐有了女子的窈窕。
温水慢慢变凉,吹笙抬手按住心口,往日那些沉闷的疼,似乎很久没出现了。
她微不可查地呢喃:“天下第一......剑客。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温汀澜的模样,他似一汪平静的深潭,温和的表面下,有着掀起惊涛骇浪的力量。
他.......应当是一个好师傅。
翌日
积攒的疲惫让吹笙睡得很沉,她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猛地起身,脚步迈出去又折回来,在镜子前仔细把胎记补上。
清丽的眉眼逐渐被掩在丑陋的红斑下。
洗漱完,她刚走出房门,就看见树下的温汀澜。
他眼睫垂落,手中拿着一卷书,晨光穿过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
石桌还摆着一个食盒。
他察觉到动静,抬眸看过来:“醒了?过来用早膳。”
“多谢师傅。”吹笙在他对面坐下,耳根微微泛红。
这些本该是她该做的事,哪有叫师傅伺候徒弟的道理。
温汀澜打开食盒,里面的清粥和小菜还冒着热气,他随手在两人面前摆上碗筷。
“为师也才刚起。”
实则他昨夜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却无半分困倦。
除了强大的体魄,他似乎找到了与初学剑时的乐趣。
往日里寻常平淡的生活,因为这个小徒弟,泛起了涟漪。
“吃完以后,为师先教你基础的心法。”
月照阁只余他们两人。
合欢花花期刚至,在日光下,绿叶中冒出几缕粉红,风拂过便如动荡的波浪。
温汀澜将木剑递给她手中:“试试,合不合手。”
剑柄还细心缠了柔软的丝线,剑入手很轻,适配吹笙的力气,显然是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心头涌现一股暖意,吹笙握紧木剑,唇角是真切的笑意:“谢谢师傅。”
“你喜欢便好,你先拿着练手,待你养好了身体,为师便去寻世间最好的工匠,给你打造一把趁手的剑。”
吹笙的唇瓣,启了又合,不知道说,胸腔里翻滚着暖意。
温汀澜实在待她太好了,好到无以为报。
师傅如今看着还年轻,若以后不成亲、没有子嗣......
这般想着,她便仰头看他,郑重地说:“师傅对我这般好。”
“——日后我给师傅养老送终。”
“咳咳——”
温汀澜正在饮茶,闻言猛地一顿,茶水呛入喉中。
冷白的脸泛起淡红,不知是惊的还是吓得。
看着故作镇静,红着耳根,板着脸懵懵的小徒弟。
温汀澜掩着唇,胸膛震动,溢出几声闷笑,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为师还年轻。”
他名扬江湖时不过十七岁,如今虽是人人尊敬的宗师,到头来也不过三十。
怎么......就到需要养老的地步?
温汀澜哭笑不得,看着小徒弟圆圆的脑袋,觉得手痒。
他遵循本心揉上去,发丝顺滑柔软,手感极好,“为师还有些家底,不至于要你养。”
——以后,这些便都是你的。
他大抵这辈子只能找到一个这样合心意的徒弟。
以前孤家寡人,钱财于他无用,现在却不同,自然要为她多做打算。
家财万贯的吹笙,全然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得茫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师傅。”
温汀澜起身,刻意略过关于他年岁的话题,手中握着翻版的观澜剑,语气恢复了柔和。
“为师先教你基础的剑招。”
宗师早已到“心随意动”的境界,温汀澜却是把他启蒙时学的招式教给吹笙。
不慌不忙,步伐飘逸,温汀澜刻意放慢了动作,依旧可见其威力。
落叶纷飞,与剑影交织。
吹笙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如今摆在她面前是一座宝山。
“徒儿,看清了吗?”温汀澜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他连呼吸都没乱。
“嗯!”吹笙攥着剑的手微微发颤,眼底露出一点藏不住的欢喜。
这副找到心爱玩具的模样,叫温汀澜心尖微微一软。
他移开视线,掩唇挡住上扬的嘴角,“那你试试。”
温汀澜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时不时出声指点。
“剑柄贴于腰侧,敌人从正前方来时,方能更快出招......”
他一眼便看穿吹笙的弱点,力量与耐力太拖累她的悟性。
看着额头布满细汗、涨红脸的少女,他没出声打扰。
压榨身体里的每一分潜力,吹笙握剑的手因用力微微发抖。
“先歇会儿,润润喉咙。”温汀澜递过一杯温水。
她伸手去接,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浸透了伪装的胎记,痒痒的。
吹笙却没伸手去擦。
倒是温汀澜贴心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擦汗。”
“谢谢师傅。”吹笙接过来,握在手心里,却迟迟没有动。
温汀澜缓缓弯下腰与她平视,声音放得温柔。
“......你是温汀澜的徒弟,为师护得住你。”
那胎记第一眼看着吓人,只要忽略,就会被少女精致的轮廓吸引。
甚至,蒙尘的珍宝更让那些人沾沾自喜。
短暂的相处,温汀澜也知晓自己这个徒弟的性子。
看似娴静淡雅,骨子里却是坚韧。那是静水之下,燃着的一团不肯熄灭的烈火。
他希望小徒弟活得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