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字营的号角声还在响,三声连鸣,压得人耳膜发沉。我靠在石室角落,腿上的麻木感尚未退去,寒毒顺着经脉往上爬。苏青鸾已经站起身,手按剑柄,目光锁住密道口。
我没有动。
但心里清楚,等不得了。
主帅明日午时才离营,原计划是那时再行动。可这号角不是战备令,是传讯兵疾驰的节奏。有人察觉了异样,已经开始清场。
若再拖,那将领活不过今夜。
我撑着墙站起来,膝盖一软,扶住石壁缓了两息。指尖在地面轻轻一划,凝出一道冰丝,缠上腰间玉佩——那是状元身份的信物,白玉镶银边,正面刻“文渊阁奉诏”,背面有御印。
“走。”我说,“现在就去主帐。”
苏青鸾看了我一眼,“你这样能行?”
“不行也得行。”我迈步向前,“他若死了,名录就真没了。”
我们从密道另一侧出口离开,绕到军营西侧偏帐区。戌时刚过,营中灯火稀疏,巡逻士兵脚步匆忙。我以巡查之名,命人召见那位北境戍字营左营副将,借口核查七年前粮运旧档。
半个时辰后,那人来了。
玄铁重铠未卸,肩徽清晰可见。他站在帐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片刻,才低身入内。
帐门落下。
我不等他开口,抬手打出一道寒气。冰晶自掌心蔓延,在地面迅速铺开六角阵纹。阵成刹那,空气中泛起微光,像是霜雾浮动。
“摄魂引。”我说,“能引出体内残毒波动。你沾了七步断肠散,我知道。”
他身体一僵。
“我不是要杀你。”我盯着他,“我是要你知道,谁想让你死。”
他没说话,但呼吸变了。
我走近一步,“你说过路上少死了几个。那你告诉我,那些箱子里的人,最后活下来几个?”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运功压制什么。可就在那一瞬,冰阵骤然亮起,他猛地跪地,一口血喷在地上。
黑中带紫,是毒血。
我蹲下身,指尖凝出一根细冰针,抵住他喉结下方,“再忍也没用。这毒遇寒则发,你现在不说,一会儿连话都说不了。”
他喘着气,额上青筋暴起,“你们……不该来……”
“已经来了。”我说,“名单在哪?”
“烧了。”他咳出一口血沫,“昨夜……副将亲自焚的……说是清理旧档……但我记得……有一批人没编进屯户册……关在北岭暗窑……每日喂半钱慢毒……让他们不能言、不能走……”
苏青鸾眼神一紧,“还有人在?”
“有一个女孩……”他声音越来越低,“眉心有雪纹……像你……他们叫她……‘凤胎’……说她是……真命之人……”
我心头一震。
凤命?
我还没开口,苏青鸾突然上前,一把扯开他衣领。锁骨下方,赫然露出一枚暗红胎记,形状如扭曲火焰,边缘不规则,像是天生烙下的印记。
她低声说:“和血书上写的一样。”
我盯着那块胎记,脑中闪过师母血书最后一行字——“灾星降世,赤痕烙颈”。
这不是巧合。
要么他是灾星,要么……他是被标记的人。
我正要追问,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急促,由远及近,直奔此帐而来。紧接着,号角再响,这次是四短一长——紧急军情通报。
我立刻甩手,一道冰幕自地面升起,瞬间封住帐门。同时,冰丝缠上将领手腕,探其脉搏。
他的心跳开始紊乱。
“他们知道你要来……”他睁着眼,瞳孔却开始涣散,“那个女孩……他们不会让她活太久……因为她认得我……她说过……我会死在冰里……”
话音未落,鼻腔溢血,双眼暴凸。
我立即催动寒气稳其心脉,可冰丝反馈回来的律动越来越弱。三息之后,彻底停滞。
他死了。
苏青鸾冲到帐门边,掀开一角往外看,“是两个幕僚,带着亲卫往这边走,速度不快,像是例行巡查。”
“不是巡查。”我松开冰丝,低头看着他尚温的手腕,“是确认他有没有开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回头问我,“暗窑在哪?那个眉心有雪纹的女孩……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没答。
脑子里反复回响那句“眉心有雪纹,像你”。我不是双生子,将军府只我一人出生。可若当年德妃诞下的是两个孩子,一个入宫为质,一个流落民间……而我恰好也有寒症、有凤命、有师门渊源……
难道我也曾是皇嗣?
帐外脚步声渐近。
我伸手,将死者怀中的半块虎符取出。青铜质地,背面裂痕依旧,像是被火烧过。我把它贴在掌心,闭眼感应。
它很安静。
不像在密道里那样震动。
说明另一块不在附近,或者……持有者已经放弃回应。
“别让他们进来。”我说。
苏青鸾点头,拔剑出鞘三寸,守在帐门侧。我走到将领尸体旁,手指划过他铠甲缝隙,摸到一层极薄的灰白色粉末。取少许置于指尖,轻捻。
无味,微涩。
确实是七步断肠散。
但他们不是直接给他服下,而是让他长期接触。这种毒会沉积在血脉深处,一旦触发,无人可救。
这是刑部的手法。不是杀人,是养人至死。
帐外的脚步停了。
有人低声说话,听不清内容。接着是一阵沉默。
我屏住呼吸,手一直按在冰幕上。只要他们敢掀帐,冰阵立刻反噬。
可过了片刻,脚步又起,渐渐远去。
走了。
苏青鸾松了口气,收剑归鞘,“他们没进来。”
我点点头,没说话。
低头看着将领的脸。他还睁着眼,血从眼角渗出,像泪。
“你说你知道名单烧了。”我轻声说,“可你记得那个女孩。你见过她,对不对?”
没人回答。
我伸手合上他的眼皮。
然后站起身,走向帐角的火盆。里面还有余烬,我拿起一支未燃尽的木条,吹了口气,火苗重新跳起。
我把虎符放在火上烤。
不是为了毁它,是为了试它。
如果这上面被人做过标记,高温会让隐墨浮现。
火舌舔过青铜表面,起初无异状。可当温度升到一定程度时,虎符边缘浮现出几道细线,像是刻痕,实则是用特殊药水写下的数字:**七九三**。
我记下了。
放下虎符,我对苏青鸾说:“北岭暗窑,七十九号窑洞。”
她皱眉,“你怎么知道?”
“这串数字符合边军窑区编号规律。”我说,“七代表北岭,九是区域,三是单窑序号。而且……他临死前提到‘她认得我’,说明他曾接近过那个女孩。只有送饭或换药的人才能进去。这种任务通常由特定编号的将领负责。”
她看着我,“你是说,他曾亲手喂她吃毒?”
“也许不止。”我说,“胎记不会骗人。血书写明灾星有赤痕,他有。但他不是灾星本身,而是被选中承载记忆的人。就像……信使。”
“所以真正的灾星,是那个女孩?”
“不一定。”我摇头,“也可能,灾星指的是整个事件。调换皇嗣、掩盖双生、囚禁幸存者……这才是真正的灾。”
帐外风声渐大。
我走到尸体旁,解下他腰间的令牌。正面刻“戍左副将”,背面有一行小字:“承安三年授职”。
承安三年,正是七年前。
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发现令牌边缘有细微刮痕。用指甲轻轻一拨,一层薄皮脱落,露出底下另一行字迹:
**“代管凤囚,不得擅离。”**
我盯着那六个字,许久没动。
苏青鸾走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凤囚?是指……关押凤凰的人?还是……被当成凤凰囚禁的人?”
“是后者。”我说,“他们把她当成了我。”
她猛地抬头,“你是说,有人拿她冒充凤命,而你才是……”
我没让她说完。
因为帐外,又有脚步声靠近。
这一次,比刚才更近。
我迅速把令牌塞进袖中,示意苏青鸾退回原位。她握紧剑柄,站到我身后。
帐帘掀开一条缝。
一只脚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