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瞳孔骤缩,手指掐进掌心的瞬间,我几乎能听见神经崩断的声音。笔从他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弹了一下,滚到沙发底下。我没去捡,只是迅速扶住他肩膀,防止他整个人栽下去。
“阿辞。”我叫他名字,声音压得很稳,“醒一醒。”
他牙关咬得死紧,额头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嘴唇发青。这不是普通的头痛,也不是记忆闪回那么简单。他的身体在抗拒什么,像是有东西正强行钻进脑子,而他在拼命堵住那道门。
我扶着他躺到床上,顺手把散在桌上的草稿纸拢成一堆。那些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写得潦草却精准,像某种训练后的本能输出。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微观经济学里的垄断定价模型——大学时我在图书馆翻过这类书,为了攒够学分。
可他不是在复习。
我抽出最上面一张纸,发现右下角画了个五角星,墨迹比其他字深,像是用力顿了好几下才画完。这个符号没有出现在其他演算中,只在这一页,只在这个推导步骤后出现。
我心里一沉。
昨天夜里我偷偷拼好了那张霖氏总部图纸的残片,是从他行李箱夹层里找到的复印件。当时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建筑爱好者的收藏。但现在我把这张草稿覆在图纸上,五角星的位置正好落在地下三层一个未标注区域,旁边用极小字体写着“Vault-9”。
我指尖轻轻摩挲那个位置,纸面粗糙,像是被反复描过。
他突然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哼,我立刻收起纸张塞进床垫下。转身时看见他右手抽搐着伸向书桌,那里放着他常用的那支黑色钢笔。我知道他想继续写。
不能再让他碰笔了。
我轻步走过去,假装整理桌面,顺手将整叠草稿折好塞进抽屉深处。刚要关门,注意到笔杆上有几道细痕,方向从上到下,和之前那款“断裂链条”创可贴背面的压纹完全一致。
同一个人留下的标记。
我心跳加快,但脸上不动声色。端了杯温水走到床边,吹了吹,像平常那样递给他:“喝点水,你刚才又头疼了。”
他睁眼看着我,眼神还有些涣散,但已经能聚焦。接过杯子时手指微微发抖,水晃出来一点,滴在他手腕旧疤上。
“对不起。”他说。
这三个字让我心里猛地一揪。他从不轻易道歉,尤其是失忆之后。每次犯错,他都是沉默地重做一遍,直到做好为止。现在他会说对不起,说明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也知道吓到我了。
“没事。”我把毛巾递过去,“你要不要休息?别硬撑着做题了。”
“不行。”他摇头,声音低却坚决,“这些题……必须做完。”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慢慢坐起身,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经济学教材上。封面已经被磨得起毛边,页角卷曲,显然翻了很多遍。他伸手想去拿,我抢先一步合上书,抱在怀里。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我盯着他,“一道题而已,值得你把自己逼成这样?”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挣扎,也有恐惧。“晚晚,你不明白……这不是考试,是测试。每完成一道题,就像打开一道锁。我不知道后面关着什么,但我怕……怕我打开之后,会伤害你。”
我怔住。
“所以你一直在写?就是为了控制它?”
他点头,喉结动了动。“只要我能主动算出来,就不至于完全被带走。可越往后,题目越像命令……我开始分不清,是我自己在思考,还是有人在我脑子里下令。”
我忽然想起那些不同品牌的创可贴。每一次醒来,都有新的标记。也许这些题也是——每一次“重启”,都有一套预设的知识路径等着他走完。而这一次,他走到了触发危险的节点。
我放下书,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冷的手:“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停下来吗?”
“能。”他闭了闭眼,“但现在停下,下次可能就停不了了。我得把它做完,趁我还记得你是谁。”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起身,绕过我去拿笔。我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抓起钢笔,翻开新一张草稿纸,重新写下那个熟悉的公式。
边际成本趋零,则市场趋于垄断。
他的字迹越来越快,呼吸却变得浅而急促。写到关键推导时,他又在旁边画了个五角星,这次甚至没抬头,完全是条件反射。
我悄悄拿出手机,打开加密相册,调出之前拍下的图纸坐标对比图。确认无误——五角星再次指向Vault-9。这不是巧合,是引导。
更可怕的是,他左手不知何时摸上了桌角的裁纸刀,指节泛白,像是随时准备拔起来。
这不是学习。
这是演练。
我猛地站起,故意撞到桌边的水杯。水泼出来,正正淋在试卷上,墨迹瞬间晕开,连公式都糊成一片。
他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得不像平时的他。
“对不起!”我立刻拿抹布擦桌子,顺势挡住他的视线,“我不小心的,要不……先换张纸?”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张湿透的试卷,像是在辨认什么丢失的重要信息。
我蹲下身,一边擦拭地板上的水,一边轻轻握住他还在发抖的手腕:“如果忘了怎么做,我教你啊。”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整个人僵住。
然后,那股压迫感一点点退去。他眨了眨眼,像是终于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回来。
“你说……教我?”他声音哑得厉害。
“嗯。”我点头,“虽然我不懂什么垄断竞争,但我记得你第一次煮面时把盐当糖放,还坚持说‘甜一点才好吃’。那才是你,不是这些题里的你。”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抚上我的脸,指尖微颤,像是在确认我不是幻觉。
下一秒,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陡然压低:“别碰这些题……它们不是知识,是命令。每一次推导,都在唤醒某种程序……会让我杀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掌中的笔 snapped 断,碎片划破皮肤,血珠顺着指缝滴下来,正好落在那张湿透的试卷上,混着晕开的墨迹,像一滴泪。
我顾不上疼,抽出手抢过剩下的半截笔扔进垃圾桶。他喘得厉害,整个人往后退,靠在墙边滑坐在地,抱着头不断重复:“不能算……不能想……不能再打开了……”
我没靠近,也没说话。
转身打开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是我穿着围裙在厨房转圈,锅铲差点甩出去;是我对着镜头傻笑,说“今天外卖超时了但顾客给了五星”;是我哼着跑调的歌,头发乱翘。
这是我前两天录的,本来只是想留个纪念。
视频播放到一半,他抬起头,伸手触上屏幕,指尖停在我笑出酒窝的那一帧,久久没动。
我关掉电脑,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一句话:
“下次你想算的时候,先问我一句——这道题,会让阿辞消失吗?”
我把纸条递给他。
他看了很久,终于伸手接过,慢慢折好,塞进贴身口袋。然后靠着墙,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我坐在他对面,把所有湿透的草稿收进抽屉,用干布包住那支带血的断笔,藏进医药箱底层。加密文件重新命名、备份,加上双重密码。
窗外天色微亮,雨点开始落下,打在铁皮遮阳棚上噼啪作响。
他睡着了,眉头仍没完全舒展,手臂上的伤口又渗出血丝。我轻轻掀开袖口查看,发现最上面那块创可贴边缘已经发红,像是太久没换。
我起身去拿药箱,经过书桌时,目光扫过翻开的经济学教材。
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一行极小的铅笔字,被人用橡皮擦过,但仍能看出痕迹:
“当选择成为陷阱,答案即是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