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隙里斜切进来,落在地板上一道细长的亮痕。我睁开眼,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被子微微塌陷,还留着一点温热。窗外有楼下早餐摊炸油条的声音,锅铲刮着铁板,有人在催单。
我坐起身,看见书桌前的椅子空着,速写本合上了,铅笔搁在边缘。昨夜的烟火早就熄了,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水龙头没拧紧的滴答声。
门轴轻响了一下,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旧纸箱,边角磨损得发白,上面印着模糊的物流字样。他把箱子放在门口,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你去哪儿了?”我下床走到他身边。
他没立刻回答,转身关上房门,然后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躺着一只深灰色的丝绒袋,他取出来,解开绳子,倒出一块铂金腕表。表盘停在七点十七分,那是车祸那天的时间。
我看着他把表放进纸箱,又拿出一对袖扣,银底嵌着暗纹,接着是领带夹、钢笔、名片盒——每一件都曾属于那个站在高楼顶端的男人。他放得很稳,没有迟疑,也没有多看一眼。
“这些……”我伸手碰了碰那支钢笔,笔帽上有极小的刻字,是他名字的缩写。
“不是我用的东西了。”他说,声音不高,却像钉进地面的桩,“以前觉得少了哪一样,都不完整。现在才知道,那些东西绑住的,从来不是身份,是心。”
他合上箱子,拎起走向楼道。
我跟出去,睡衣袖子蹭到墙边,沾了点灰。垃圾桶就在楼梯转角,绿漆剥落了一块。他弯腰,把箱子推进去,盖子掀开一角,露出半截断裂的表带。
“顾总,这是要搬家?”我靠在门框上,语气带着刚醒的沙哑。
他直起身,回头看着我,嘴角动了动,“不是搬家。”
“那是?”
“葬礼。”他说,“精英习惯的。”
风从楼梯口吹上来,卷起一张废纸,在空中打了半圈又落下。我盯着垃圾桶里的箱子,忽然明白过来——他不是在清理物品,是在埋掉过去的自己。
他走回来,手指擦过我的发梢,轻轻一勾,把一缕乱发别到耳后。“以后不用叫我顾总了。”他说,“阿辞就行。”
我喉咙有点发紧,“可你是……”
“我是谁,由我决定。”他打断我,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不是家族安排,不是董事会投票,也不是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名字。是我每天醒来,还想走进这扇门的人。”
我低头看着脚尖,水泥地有些凉。半晌才问:“那现在呢?接下来做什么?”
他从外套内袋掏出一个信封,叠得整整齐齐。递给我时,指尖碰到我的掌心,微暖。
我打开,抽出两张证件。
结婚证。
照片上的我们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红围巾。背景是民政局门口的小花坛,阳光正好,他的手搭在我肩上,笑得不像总裁,像个普通男人。
“什么时候……拍的?”我声音有点抖。
“你加班那天。”他说,“我去站点找你,助理替你送完最后一单。我求他们,让我替你站完剩下的班。就为了,能和你一起拍照。”
我猛地抬头看他。那天我累得几乎站不住,回到站点时只看到值班表上写着“已代班”,签名潦草得看不出是谁。我以为是他派来的司机,或者公司打点关系的人。
原来是他。
“手续早办好了。”他低声,“只是等你点头。”
我捏着证书,指节泛白。曾经他拿支票补偿那段“意外”,如今却悄悄走完了所有流程,只差最后一步。
“你觉得,这样就行了吗?”我问他,“没有仪式,没有宴席,连戒指都没有?”
“仪式在哪都是仪式。”他说,“我们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至于戒指……”他顿了顿,眼神忽然软下来,“我想留着,给你个惊喜。”
我没说话,只是把结婚证抱在胸前,像护住什么易碎的东西。
他伸手把我拉近,额头抵着我的,“苏晚,我不是来弥补什么的。我不是赎罪,也不是施舍。我是来跟你过日子的。”
风吹动窗帘,掀起一角。楼下传来自行车铃声,谁家孩子在喊妈妈。
良久,我松开手,把结婚证轻轻放进床头柜抽屉。然后转身走向衣柜,翻出那条红围巾。线头有点松了,颜色也不再鲜亮,但我一直留着。
我走到他面前,踮起脚,慢慢给他系上。动作笨拙,绕了两圈才打好结。
“以前你说它土。”我看着他领口歪斜的结,“配不上顾氏总裁。”
他低头嗅了嗅,“现在觉得,有家的味道。”
阳光移到窗台,照在护手霜瓶身上,星轨图案闪了一下。拼图还堆在桌角,但那撮碎纸已经被清走了。垃圾桶里的纸箱静静躺着,像一座小小的坟。
我靠进他怀里,听着他心跳。平稳,有力,不再像刚恢复记忆那会儿,总带着一丝挣扎的节奏。
“后悔吗?”我轻声问。
“只有终于活过来的感觉。”他回答。
他搂紧我,下巴搁在我头顶。我们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行人匆匆走过,卖煎饼的大妈掀开锅盖,热气腾腾地冒起来。
突然,他松开我,从裤兜里又摸出一个小布袋,递过来。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我解开绳子,倒出一枚戒指。素圈,没有任何雕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5.18**。
五月十八日。
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天。
我怔住。
“那天我就决定了。”他说,“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失忆时期的错觉。是我明明可以回去当顾晏辞,却选择了留下。”
我握着戒指,指尖微微发颤。
他接过戒指,单膝蹲下。
我愣住,“你干什么?”
“补一场求婚。”他说,“三百多个‘正’字,每一笔都是答案。但现在,我要亲口告诉你——苏晚,嫁给我。”
我鼻子一酸,赶紧仰头眨了眨眼。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亮得惊人,“不许躲。这一次,你要看着我,说 yes。”
楼下传来电动车启动的声音,有人在大声打招呼。风吹得窗户轻微晃动,护手霜瓶身折射出一点光,扫过墙壁。
我涨了 mouth,还没出声——
他忽然站起身,一把将我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