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雨下得急,我站在便利店门口把最后一单外卖送出去。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是房东发来的消息:“东西都清空了,钥匙放门口就行。”
我没回,把伞撑开走进雨里。
车子停在楼下已经快两个小时,黑色车身被雨水打得发亮。车灯忽明忽暗,闪一次,灭几秒,又亮起来。像是有人按着开关,断断续续地试。
我以为是电路出了问题。
走到楼前,我把伞收了,正准备上楼取晾在外面的衣服。风一吹,衣架晃了晃,有件外套差点掉下来。我伸手去接,余光扫到车窗内坐着个人。
车没熄火,玻璃起了一层雾,看不清脸。但那姿势太熟了——头歪靠在座椅上,一只手垂在腿边,另一只手攥着什么东西贴在胸口。
我走过去敲了敲窗。
玻璃缓缓降下一条缝,热气混着药味冲出来。他闭着眼,额头烫得吓人,嘴唇干裂,呼吸很重。
“顾晏辞?”
他没睁眼,只是喉咙动了动,声音像从很深的地方挤出来:“……你说过,想看极光。”
我愣住。
他手指松了点,露出半张票。北极航线的,日期是下周三,两张,往返。下面压着一张打印的行程单,写着“观星帐篷”“午夜太阳酒店”“极光追踪团”。
“我买了最贵的帐篷……”他说话断断续续,“你说冷,我就挑了加厚款……还能连暖气管……”
话没说完,他身子一软,往旁边倒去。
我赶紧拉开车门,他整个人瘫在座位上,西装湿透,领带歪着,右手还死死抓着那张票。副驾驶座上有个药瓶滚到了脚垫边,标签朝下。我捡起来翻正,上面印着通用名和剂量,是一种抗抑郁药。
旁边还有一张卡片,塑料套都磨毛了。
是我的外卖平台工作证。
照片上的我戴着头盔,头发乱糟糟的,笑得很浅。边缘有水渍晕开的痕迹,像是被人经常拿出来看,又被手心的汗反复擦过。
我蹲在车边,伸手探他脖子,脉搏跳得很快。雨越下越大,打在我背上,裤子已经湿了一片贴在腿上。
我摸出手机要打急救电话,可手指刚碰到拨号键,又停住了。
我想起昨晚他在医院靠在我肩上,说“别走”的样子。那时他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却还是不肯松手。护士让他留院观察,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在哪。
原来他不是一时冲动。
他是真的……再也撑不住了。
我把伞移到车顶上方,挡住一点雨。然后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顺手把安全带扣好。他动了动,嘴里又念了一句什么,听不清。
我打开副驾储物格想找毛巾,里面塞着一个文件袋。抽出一半,看见几张照片滑了出来。
第一张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扶着电动车站在路边,手里拿着破损的餐盒。他坐在宾利后座,额头有血,眼神茫然。
第二张是我教他煮面,锅冒烟了,他手忙脚乱地关火。
第三张是我在出租屋门口换鞋,他隔着门缝递给我一碗汤。
每张照片后面都有字迹,很工整:
“她说汤咸了,其实还好。”
“他今天学会用微波炉。”
“她笑了,是因为我说错了话吗?”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标题是《生活技能学习进度表》,列了三十多项日常事务,比如“洗衣服分类”“快递签收流程”“地铁换乘路线”。每一项后面都有打钩或未完成标记。
最底下一行写着:“目标:能独立照顾她。”
我喉咙发紧,把东西塞回去,拉上储物格。
雨还在下,车灯又闪了一下,这次亮的时间更短。车内温度越来越低,他的腿开始抖,牙关磕碰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绕到驾驶座,把钥匙拔出来,放进自己口袋。然后解开他的安全带,用力把他往副驾拖。他太重了,我几乎撑不住,膝盖撞在车门框上,疼得吸了口气。
好不容易把他挪过去,我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仪表盘显示油量充足,导航还停留在“民政局”地址,搜索记录里全是“如何办理结婚登记”“单方面能否申请婚姻证明”“精神状态影响民事行为能力吗”。
我关掉屏幕,挂挡,踩油门。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声响。后视镜里,那栋旧楼渐渐远去。楼下的路灯坏了,只有我们刚才停车的地方,留下一圈模糊的光晕。
他忽然动了下,手搭上我的手臂,力气不大,但没松开。
“别丢下我。”他说。
我没说话,只把车开得更稳了些。
雨刮器左右摆动,前方道路被灯光割成两半。一辆货车迎面驶来,车灯刺眼,照得车内瞬间明亮。
就在那道光扫过的刹那,我看清了他左手无名指根部的痕迹。
一道浅色的圈,像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
而他的右手,正紧紧捏着那张北极机票,边角已经被汗浸湿,微微发皱。
我把车速提了一点。
医院还有二十分钟路程。
他的头慢慢偏向车窗,呼吸落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我伸手调整空调,把温度往上拧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