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风很大。
护士站的笔还在我口袋里,我没用上。助理走了,箱子留在长椅上,我也没再看一眼。我只是往外走,脚步很慢,但没有停。
可还没走到路边,一辆车突然从侧道驶来,车门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吓了一跳,想抽手,那人已经下了车,是顾晏辞的司机。
“苏小姐,顾总让我接你。”
我愣住,“他醒了?”
司机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
我知道不对劲。顾晏辞还在昏迷,怎么可能下令?
可我已经上了车。
车子没往医院方向去,也没开向市区主路,而是拐进一栋老旧公寓楼的地下车库。我认得这栋楼,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出租屋早就空了,钥匙也退了,可我没想到会来这里。
电梯一路升到顶楼,门一开就是天台。
风更大了,吹得人站不稳。我刚迈出一步,就看见顾晏辞靠在护栏边站着。他穿着病号服外面裹着一件黑大衣,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很重,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抬起手,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地图。
北极航线图。
“下个月,”他声音哑得厉害,“有极光。”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手指抖着,在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我查过了,那天晚上八点十七分,极光会穿过你出租屋的窗户。”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还记得那个角度?记得那扇朝北的小窗?记得我有次趴在床上说:“要是能看到极光就好了。”
那时我只是随口一说。
可他记住了。
他低头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一点血丝,很快用手背擦掉。然后他转过身,把后颈露给我看。
一道浅疤,横在发际线下方。
“芯片取出来了。”他说,“手术三天前做的。医生说再晚一点,神经可能就坏死了。”
我没说话,慢慢走近他。
他没躲,任由我伸手碰那道疤。皮肤冰凉,疤痕边缘有些凸起,摸上去像是缝过很多针。
“为什么要取?”
“因为我不想再忘了。”他转过身面对我,眼睛红得很,“也不想再装。不管是阿辞,还是顾晏辞,我都想记得你。”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知道他们发现他人不见了,正在找。
可他像是听不见,忽然上前一步把我拉进怀里,抱得很紧,紧到我几乎喘不过气。
“苏晚。”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话,声音轻得像快断了,“就算死,我也要记着你是我老婆。”
我没挣脱。
风把地图吹得哗哗响,它从他手里滑落,飞到半空,又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他抱着我没有松手。
“那天你说要走,我就知道,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你就真的不会再信我了。”他的手顺着我的背往下,最后停在我的手腕上,“所以我不等你原谅。我直接把你带来这里。你骂我也好,推开我也好,今天这事必须有个结果。”
我喉咙发堵。
“我不是为了补偿你才这么做。”他喘了口气,“我是怕。怕你走进病房,看到我躺在那里,只会觉得可怜。我不想你同情我。我想你恨完之后,还能愿意抱我一下。”
救护车的声音更近了,已经能听见警笛的节奏。
他却笑了一下,“他们快来了。但我现在说的话,不能等到以后再说。”
他松开我一点,双手捧住我的脸,拇指擦过我的眼角。
“结婚证是我自己去办的。照片也是我自己贴的。法律上不算数,可我一直当它是真的。”他顿了顿,“你拧的那个易拉罐环,我一直收着。后来做了个戒指模型,尺寸和它一样。我让人打了一枚钛合金的,戴了三年。”
我怔住。
他从大衣内袋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枚银灰色的戒指。样式很简单,内圈刻着一行小字。
我看不清,他却主动翻过来让我看。
“201x年10月13日,苏晚,顾晏辞。”
那是我们相遇的前一天。
“我在手术前一夜领的证。”他说,“我知道第二天就要假装失忆,可我不想从头开始。我想从‘已经娶了你’那一刻开始活着。”
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抬手接住,指尖沾了湿意,还想去擦,手却抖得厉害。
“别哭。”他说,“你一哭,我就更舍不得放手。”
救护车的声音突然拐进了楼下街道,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
他咬了咬牙,一把将我搂回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
“这次不是实验。”他低声说,“也不是逃避。是我清醒地选择你。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哪怕身体撑不住,我也要把这句话说完——”
他呼吸一顿,整个人晃了一下,靠着护栏才没倒下。
“苏晚,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他又咳起来,这次没忍住,血滴到了我的肩上。
我终于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感觉到了,停了下来,却没有抬头。
风把他的头发吹乱,盖住了那只受伤的手。我看见他右手还缠着绷带,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暗。
远处警笛声逼近,脚步声冲上楼梯间。
他闭着眼睛,靠在我身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可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直到有人破门而入,喊着“顾总”,七手八脚围上来。
我被拉开时,最后一眼看见他被人扶住,头歪向我这边,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清。
只看见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戒指,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