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他递来的汤碗,指尖碰到瓷边,烫了一下。
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是低头喝了一口。咸得发苦,可我没放下。
他站在我面前,呼吸很重,右手缠着绷带,袖口下露出的皮肤还有些青紫。他没再开口,像是等着什么,又像是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抬眼,视线扫过书桌角落。一本旧笔记本半掩在文件下面,封面泛黄,边缘卷起,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的样子。我记得它——阿辞以前藏在阁楼里的那本日记,后来被雨水打湿,纸页烂成碎片。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了。
可现在它在这里,整整齐齐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我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顾晏辞立刻变了脸色,往前一步:“别看。”
我没理他,翻开第一页。
字迹歪斜,写着“今天分不清洗衣机和微波炉”。第二页是“她说牛奶要热一下,我记住了”。再往后,是他一笔一划抄下的外卖单备注:多放辣、不要香菜、面条煮软点。
那些话我都说过。
一页页翻下去,纸张从破损到完整,字也慢慢变得清晰有力。我能看出修补的痕迹,胶带贴得很小心,像是有人把每一片都拼了回来。
直到最后一页。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如果恢复记忆,一定要告诉她——我爱她,不是阿辞爱苏晚,是顾晏辞爱苏晚。”
落款日期,是我们相遇那天。
我手指僵住。
不可能。那天他还不认识我,他甚至没有记忆。可这字迹确实是他的,笔锋利落,和同意书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这不是后来补的。”我听见自己声音很平,“这是当天写的。”
顾晏辞没否认。他靠在桌边,脸色比刚才更白。
“你早就计划好了?”我问。
他没动。
我猛地合上本子,又打开,想找夹层。一张照片滑了出来,飘到地上。
我弯腰去捡。
照片里是个病房,日历挂在墙上,显示201x年10月14日。一个男人躺在手术台上,穿着病号服,脸色惨白。他的左手死死攥着一张卡片,护士正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那是我的外卖工作证。
刚入行时拍的照片,头发乱糟糟的,笑容也很勉强。我一直以为那张证早就丢了。
可他握着它,像抓着最后一根绳子。
我抬头看他。
“你在手术前就拿着它?”
他闭了闭眼。
“医生说,选择性遗忘会让人进入空白期,意识清醒但身份剥离。我要求他们让我混进普通生活,测试有没有人能爱上‘没有身份’的我。”他声音很低,“二十七个人试过,没人成功。要么演戏,要么撑不住。”
“所以你选了我?”
“不是选。”他说,“是你那天送餐迟到十二分钟,站在雨里跟我道歉,头发全湿了,还在笑。你说‘下次一定准时’。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真心对我,一定是你。”
我喉咙发紧。
“那你不怕我也是假的?怕我只是同情你?”
“怕。”他点头,“但我更怕一辈子都不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屋里安静下来。
我低头看着照片,他手背上的血管凸起,指甲发青,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不肯松开那张小小的证件卡。
这不是巧合。
也不是什么命运安排。
他是带着目的走进我的世界的。从决定失去记忆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我当成了答案。
“你为什么不说?”我终于问。
“说了你就不会收留我。”他说,“你会觉得我是疯子,或者骗子。只有让你以为我是意外撞上你的,你才会自然地对我好。也只有那样,我才能确定,你喜欢的不是顾晏辞,而是我这个人。”
我忽然想起很多事。
他第一次尝我煮的面,皱眉说难吃,却把整锅倒掉;后来我加班回家,发现灯一直亮着;跨年夜他望着窗外,喃喃说好像有个重要会议;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他总是避开眼神。
原来不是冷漠。
是害怕。
怕自己太贪心,怕这一切只是实验结果,怕哪天醒来,发现自己其实从未被真正喜欢过。
我把照片轻轻放回日记本,合上封面。
他一直站在我面前,没躲,也没解释更多。就像上次在书房端来那碗咸面一样,他把所有东西都摆在我眼前,然后等我自己决定要不要相信。
可这一次不一样。
上一次我看的是行为。
这一次我看的是心。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开口,“我一直以为,是你忘了世界,我才成了你的光。可实际上,是你先选择了黑暗,才找到我的。”
他没说话。
“你不是失去了记忆才爱上我。”我盯着他,“你是清醒地决定去爱我,然后故意把自己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只为看看我愿不愿意接住你。”
他眼眶红了。
我没哭,也没靠近。只是把日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某个沉重的事实。
这时外面传来车声,司机在楼下按了两下车喇叭。应该是来接他回医院复查的。
他动了动,想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停下。
“你还留着那个工作证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正是照片上的那张卡。边缘磨损,颜色发黄,但保存得很好。
我伸手接过,指尖擦过塑料膜。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我说,“如果你想靠近我,可以直接来找我。不用非得变成另一个人。”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点头。
司机又按了一次喇叭。
他转身往门口走,脚步慢,却不犹豫。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抱着那本日记。
门快关上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
我没有应。
“下次见面,我想带你去民政局。”他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一下子空了。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本子,手指慢慢抚过封皮。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桌角,正好映出一行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
那是写在扉页背面的一句话,用铅笔写的,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遇见你之前,我不信命。遇见你之后,我不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