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开办公室的门,林悦站在外面。
她没说话,只是把伞递给我。雨还在下,不大,但一直没停。我们上了车,司机知道去哪,不用吩咐。
车子停在东三街拐角,乐家便利店的灯亮着。玻璃窗上有些水汽,里面暖黄的光透出来。我和林悦走进去,门铃响了一声。
小张正在煮关东煮,抬头看见我们,手上的勺子顿了一下。“您是苏小姐的朋友?”他问。
我点头。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确认了什么。“她常提起你。”他说,“说你总爱吃萝卜,每次来都要多拿两块。”
我走到锅边,看着翻滚的汤汁里浮着的萝卜、鱼丸和海带。热气往上冒,扑在脸上有点烫。我记得那时候在出租屋,她端来一碗泡面,里面放了两块超市买的关东煮萝卜。她说:“阿辞爱吃这个。”
“尝尝?”小张用夹子捞起一块萝卜,放进纸杯递给我,“和苏小姐煮的一样。”
我接过,咬了一口。
味道差不多,软烂的口感,吸饱了汤汁。可还是不一样。我低头看着手里那块没吃完的萝卜,喉咙发紧。
“还是她煮的好吃。”我说。
声音很轻,但我自己听得很清楚。
林悦站在我旁边,没有靠近货架,也没有看商品。她只是安静地站着,等我说话。
过了几秒,她开口:“现在可以去见她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想起那天晚上,她在书店借《小王子》,问能不能办一张两个人都能用的会员卡。她不是在等一个给她送东西的人,而是在等一个能和她一起生活的人。
我不能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我还做不到自然地走过去,像普通人那样说一句“今天也想和你一起吃饭”。我现在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想确认一件事——如果她突然推门进来,我会不会又变成那个只想用支票解决问题的顾晏辞。
我不想再让她觉得,我是施舍者,她是接受者。
我不是来证明我已经变了。
我是来确认,我变的这个人,真的能在她身边待得住。
“再等等。”我说,“等我能完全配得上她。”
林悦没再问。
小张也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锅盖盖好。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张小票一样的纸片,塞进我外套口袋。“下次带她一起来。”他说,“这是一张免费兑换券,不限时间。”
我没推拒,收下了。
走出便利店时,雨小了些。风从街口吹过来,带着湿意。林悦撑开伞,站在我身侧半步远的位置。
“您刚才在里面,”她忽然说,“没看监控,也没问她最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停下脚步。
“以前您想知道她的事,都是通过报告、定位、摄像头。可今晚您什么都没查,直接来了这里。”
我没否认。
她说得对。这一次,我不是来看数据里的苏晚,而是来感受她每天走过的路,吃的饭,说过的话。我想知道,当我不再拥有那些资源的时候,我还能不能成为她愿意共用一张会员卡的人。
我们上了车。
司机发动引擎,车内很安静。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嘴里还残留着萝卜的味道,淡淡的咸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兑换券,纸张有点厚,边缘整齐。
林悦在下车前看了我一眼。“他快好了。”她对老陈说。说完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皱了下眉,“我是说,他快 ready 了。”
她马上改口:“……不,我是说,他快准备好了。”
然后她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车子启动,驶离街口。窗外的城市灯火一盏盏掠过。我知道东三街不远,但她住的地方,不在任何一个监控画面里。她也不在我的行程表上,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她只在一个地方——在我记得的每一顿她做给我的饭里,在她说“阿辞爱吃萝卜”的语气里,在那张写着“以后要是有人陪我来,想让他也能借”的会员卡申请单里。
我睁开眼,看向窗外。
雨水顺着玻璃滑下来,把路灯拉成一条条细长的光痕。我没有让司机掉头,也没有说回公司或回家。
我就坐在后座,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个易拉罐环。它有点磨皮肤,但我没摘。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没有拿出来看。
不管是谁发的消息,都不是我现在要回应的事。
我现在只想记住这一晚的感觉——走进便利店时门铃的声音,小张递来的那块萝卜的温度,还有林悦问出那句话时,我心里那一瞬间的动摇。
我差点就说“去吧”。
但我没有。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见面,不该是一次冲动,一次补救,一次试图挽回的行动。
它应该像一场普通的重逢——她去买关东煮,我刚好也在;她站在书架前翻书,我走过去说:“这本我也想看。”
不需要预告,不需要安排,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打探消息。
只需要我,真的变成了那个能站在她身边,却不让她紧张的人。
车停了。
司机回头:“顾总,到了。”
我抬眼看,是办公室楼下。
我没动。
“您要在车上坐一会儿?”他问。
我点头。
他没再多话,轻轻关上前排隔板。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
我伸手摸向外套内袋,取出那张兑换券。正面印着“乐家便利店”,背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欢迎下次光临。”
字迹工整,不是打印的。
应该是小张写的。
我把纸片捏在手里,没有折,也没有放回去。
雨水还在敲打车顶,节奏缓慢。楼上的灯大部分都灭了,只有我办公室那间还亮着。窗帘没拉严,漏出一道细缝的光。
我终于动了。
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穿着米色风衣,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杯热饮。走近时,我看清了她的脸。
是苏晚。
她抬头看见我,脚步停住。
我没有上前。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中间是湿漉漉的地面和未散的雨雾。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躲闪。
就那么站着。
我听见自己说:
“你也来买关东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