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璋见任务完成,遂携黛玉前往贾母院用饭。
刚一踏进荣庆堂,便觉堂内的气氛异常压抑。
贾母端坐在上首,面色沉重,往日慈祥的笑容荡然无存,堂内众人也都屏息凝神,噤若寒蝉,没一点欢快的气氛。就连素日最是伶俐的王熙凤,此刻也低眉垂首,规规矩矩地侍立在贾母身旁。
见贾璋和黛玉进来,贾母紧绷的神色才略微松动,勉强露出一丝笑意,示意他们入座用饭。
用完晚饭,贾母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沉声吩咐道:“鸳鸯、琥珀,去请大老爷、二老爷过来。”
她目光扫过堂内众女眷及孩子们,随意挥了挥手,“你们,都散了吧。”
贾璋刚想跟着出去,却被贾母叫住,“宝玉,你留下。”
虽然宝玉昨天提了一些不成熟的建议,但至少说明这孩子被先祖点化后,心智已经成熟,只是缺乏实践经验,让他趁早接触些家族事务,对他也有好处。
贾璋停下脚步,应道:“是,老祖宗。”
贾母招了招手,语气温和:“宝玉,过来坐。”
贾璋没有过去,而是指着右侧的第二张椅子,“老祖宗,孙儿还是坐那儿吧?”
贾母和贾赦、贾政商量正事,他还坐在贾母身边,多少有些不合适。
贾母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微微颔首:“也好。”
看着突然懂事的宝玉,贾母心头竟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不多时,贾政和贾赦便进入荣庆堂,贾璋立即起身,以示恭敬。
二人一进来便向贾母作揖请安。
贾母随意摆了摆手,“都坐吧。”
她又看向鸳鸯和琥珀,“你们都下去,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
贾赦平日里只在东跨院享他的清福,连晨昏定省都懒得敷衍。
今日贾母召他前来,他心知必有大事相商。可环顾四周,这般正式的场合,他那嫡子贾琏踪影全无,反而是那只知在内帷厮混的贾宝玉赫然在座!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贾赦当即沉下脸,毫不客气地问道:“母亲,既是商议家族大事,为何宝玉在此?琏儿呢?”
贾母淡淡道:“只是让宝玉陪我坐会儿,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这种哄三岁小孩的鬼话,他才不信。
贾赦素日知道贾母偏心,暗想老太太莫非真存了心,将来要把荣国府的基业交给贾宝玉?
奈何“孝”字当头,他纵有万般不甘,此刻也不能当面和老太太发生冲突,便强行忍了下来。
见众人坐定,贾母沉声开口:“今日下午,敬儿来给我请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儿子,“他提议,明日召开宗族大会,罢免珍儿的族长之位!”
贾政和贾赦闻言皆是一震,脸上写满错愕。贾赦忙问:“母亲,为何突然要换族长?珍哥儿犯了什么大错?”
贾母并未解释,只道:“明日宗族大会上,你们务必要竭尽全力,帮敬儿说服族人,同意更换族长。”
贾政眉头紧锁,“母亲,族长之位更迭非同小可,势必涉及爵位继承。”
“如今宁国府的爵位是三等将军,再降等就是奉恩将军了,俸禄和权势都会大大降低。”
“珍哥儿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以至于您和敬大哥都执意要换掉他?”
当朝爵位体系,从上到下共分为亲王、郡王、公、侯、伯、子、男、镇国将军、一等将军、二等将军、三等将军、奉恩将军十二级。
宗室成员和异姓功臣共用一套爵位体系,但是只有宗室成员才能获封亲王,降等至镇国将军,便不再降等。
异姓功臣非军功不得封爵,降等至奉恩将军,便不再降等。
如今荣国府贾赦是一等将军,宁国府贾珍是三等将军。
若是强行罢免贾珍的族长之位,便只能让贾蓉袭最低等的奉恩将军爵了。
贾母长长叹息一声,“三等将军也好,奉恩将军也罢,又有多大差别呢?横竖东府也不指着那点俸禄过活。”
她的神色坚定,“珍哥儿,非换不可!否则,就是我们整个贾氏一族的危机。”
贾政一听“危机”二字,立刻想到昨天贾璋说的家族倾覆之危,难不成这么快就应验了?
贾璋心中暗道,秦可卿的身份绝不一般!
爬灰虽然是家族丑闻,但若是寻常人家,暗中处理了也就是了,绝不会严重到动摇家族根基的地步。
“家事消亡首罪宁”,便是罪在此处!
贾政和贾赦听贾母这么说,也知道事情没有转圜余地,背后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重要原因。
二人俱是叹息一声,答应下来:“是,母亲,我们明天会在宗族大会上说服族人。”
若是没有他俩出面,贾敬这个长期在玄真观修道,不管家族事务的人,突然回来就要罢免族长,恐怕难以服众。
虽说宁荣两府是贾氏宗族的权力核心,但是其他神京六房,也都是宁荣二公的后代,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肯定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贾母看了二人一眼:“以后,你们要多花点心思在家族事务上,多提点、帮衬着蓉哥儿。”
“他年纪还小,若是没有长辈帮衬,我实在担心他管理不好一个家族。”
贾政恭谨应道:“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贾赦却有些敷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知道了。”
贾母看着大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掠过深深的失望,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去吧。”
临行前,她突然想到早上贾政说下值后要考验宝玉,随口问道:“对了,政儿,宝玉今日的表现如何?”
贾政顿时愣住了,如何?
他要如何回答?说这孽障一下午背下了整个书房的书,颠覆了他的三观?以至于他的半生苦读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讪讪道:“还行!”
“还行?” 贾母眼中刚升起的一丝期待瞬间黯淡下去。原本以为宝玉受先祖点化,或许会有惊喜,没想到只听到一个“还行”的评价。
贾赦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他这个侄子是什么秉性,他还能不知道?
说宝玉调脂弄粉、插花弄玉还行,他信;可说宝玉读书还行,打死他也不信!
他只当是这个假正经的弟弟,又在老太太面前给贾宝玉攒好感。
他瞥了一眼贾璋,惊觉这侄子的气度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沉稳内敛,再无半分女儿之态。
难不成......这小子还真转性了?
不过,他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小子,自出生起就注定,只能是个富贵闲人。
三人出了荣庆堂,贾璋先将贾政送出院门,这才折返,回了绛芸轩。
只见碧痕喜滋滋地迎了上来:“二爷,您可回来了!您何时沐浴?奴婢去打热水。”
贾璋这才想起,他昨天答应碧痕,今天让她服侍沐浴。
只是,有必要这么积极吗?
他又不是唐僧,为何也有这么多“女妖精”惦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