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二、王昂的成长
我们就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虫,既害怕挣脱的后果,又恐惧继续停留。
王昂很少回烧坊睡觉了。
温政有些担心,八爷却说:“随他去吧,这是成长的过程必须经历的阵痛。”
“他在哪里睡?”
“就在长街,有时在槐树下,有时在在路边,有时在转角的小院子里。”
“他又成了乞丐?”
“差不多吧。”八爷微笑:“我少年的时候,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他便耐心地解释道:“年轻人嘛,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王昂可能是在外面遇到了一些新的人和事,需要时间去适应和探索。这是他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们应该给他一些空间和时间。”
温政还是有些不放心。
八爷说:“大爷,你不要担心,这条街是我们的地盘。”
王昂在躲避袁文。
他每次看到袁文,就会想到那个清晨,就会想到她胸前白晃晃的一片。宛如冬日初雪般洁白无瑕,散发着迷人的光泽。那片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能透出淡淡的光晕,令人不禁为之倾倒。
没人注意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落在袁文身上。
他会偷偷地瞄她一眼,然后又像做贼一样迅速收回视线。他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更害怕袁文察觉到他的异样。
就那一眼,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定在了她的前胸上。那对乳房在衣服的包裹下若隐若现,微微隆起的曲线勾勒出一片迷人的弧度。
成长总在不经意间。
袁文依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然经常让他陪着一起出门,指使他做这做那的。
袁文把他当一个小弟弟看。
他内心其实非常乐意,只要夫人一吩咐,立马屁颠屁颠就跑去了,他甚至希望被她当狗使唤。
他愿意做她的一只狗,一只土狗。
夫人在前面走,他就在后右跟,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每一个走路的姿势都好看。
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浸得发亮,巷口的梧桐叶还在滴着水。她走在前面,蓝布裙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扫过路面,沾了些细碎的泥点也不在意。
头发用一根素色发绳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后,风一吹就贴在皮肤上映出淡红的痕迹。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是在数着青石板的纹路。过巷中段那棵老槐树时,停了两秒,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手腕上的银镯子滑下来,轻轻撞出一声细响。
袁文能感受到身后渴望的目光。
她不经意地回过头,王昂的脸立刻侧向一旁,不敢看她。她觉得内心深处有一根尘封已久的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令她在那一刻有点儿神思恍惚起来。
然后她又继续往前走,蓝布裙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慢慢拉长,最后拐进巷尾那扇挂着旧铜铃的木门里,门“吱呀”一声合上,只留下空气里淡淡的皂角香。
她从后门进了烧坊,王昂半晌才回过神来,紧跟着进去。
女人在这方面特别敏感。沈培注意到了,她对袁文说:“王昂看你的样子变得有点吓人。”
“怎么了?”
“像要把你吃下去似的。”
袁文吓了一跳。
“他在馋你的身子。”
“不会吧,温政可是他大佬倌啊。”
“难说。”沈培说:“不过,我喜欢这个大男孩。”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他的母亲。”
这使袁文有点儿害怕看那双眼睛。
***
八爷在“过往旅店”喝小酒,他很少到这种“充满了猪油炒菜的香气,苦力车夫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葱大蒜混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的地方来。
他不得不来。
他是来看一个人吃饭的。
吃饭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看这个中年人吃饭,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看一场无与伦比的表演。
八爷自从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从来没有喝醉过。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时刻能出手。
温政问:“他吃的什么?”
“他点了炒圈子。”八爷说:“即猪的大肠,一段一段切成圈子形,加料炒成,是我们上海小菜馆中的家常菜。”
温政也喜欢这道猪大肠做的菜。
“他还点了一盘茴香豆,一盘粉肠汤。看来他喜欢吃猪下水。”
“就这些?”
“是的。”
“喝酒吗?”
“喝。”八爷说:“每天喝十二壶酒。早上二壶,中午四壶,晚上六壶。”
“日本人喝洒后,爱又唱又跳又哭又闹,他有没有?”
“没有。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个人有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就是骄傲,与生俱来的骄傲。”八爷说:“我从来没有见过神态如此骄傲的人。有这种态度的人,要么是贵族,要么是宗教头领之一。”
“比如,日本国教,神道教?”
“是的。”
“你怎么安排的?”
“玉次郎住进来的那一天,住进了七个人,加上原来住的四个商人,一共住了十一个人。”八爷说:“当天住进来的七个人,除了玉次郎,另六个人陆续离开了。”
“你安排了六个人重新住进去?”
“是的。”
“原来住的四个商人呢?”
“这四个人本来就是我们的人。”
“也就是说,在过往旅店。除了玉次郎,其他房客都是我们的人?”
“是的。”
“过往旅店本就是我们袍哥的一个小码头?”
“是的。”
“现在,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是的。”八爷说:“但是,在今天早上,他吃过早点之后,用扇子在八仙桌上点了一下,然后招呼我,让我把桌子送到烧坊来。”
“你照做了?”
“是的,我让人把这张八仙桌抬来了。”
“在哪里?”
“就放在大厅里。”
***
八仙桌是用实木做的,结实、沉重无比。
四个人花了半天,才抬到烧坊。八仙桌的四条腿如同四根粗壮的石柱,稳稳地立在地上,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温政瞧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
桌面斑驳的痕迹记录着无数次的擦拭与磨砺,边角处的磨损像是时间悄然走过的印迹。
桌上的茶渍早已渗透木纹,一圈一圈的。
“他是怎么叫你抬的?”
“他叫了我的名字,他叫我八爷。”
“你给他说过?”
“没有。”
“旅店的人这么叫过你?”
“没有,我们所有人都装着不认识。”
温政轻轻地用手去抚摸桌面,温柔的就似情人的抚摸。
沉重的桌子却忽然爆裂,下沉,瞬间被撕碎成无数片段,然后化作无数粉末。
粉末在空中飘散,化作灰飞、烟尘。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最吃惊的是温政,他仅仅是轻轻抚摸了一下,桌子就变成了灰烬,玉次郎的这份功力,这种时间的拿捏,让人惊讶。
他沉声说:“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