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反问道:“功法是从仙界传下来的,仙界那些大人物,日理万机,谁会真在意下界有人拿这点边角料开宗立派?”
他指了指头顶,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没人管的!”
“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谁还真下来追究这个?”
秦忘川默然饮茶,眼底却掠过一丝怒意。
究其根本,还是此方秦家的不作为。
夕阳西下,江岩拖着更加疲惫的身子回来,眼神却亮得惊人。
“大哥,收摊了吗?”
“嗯。”
孙老是个丹修,也笑着开始收拾自己的瓶瓶罐罐:“小哥,明日还来?”
“明日有事,休息一天。”秦忘川回道。
孙老闻言,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就知道劝不住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古朴令牌塞进秦忘川手中。
“去秦家求法的人,十个里有九个碰一鼻子灰。这令牌已至甲等,虽不算多珍贵,却也能让你少走些弯路,拿着吧。”
“可别搞丢了,还得还我呢!”
秦忘川接过令牌端详,只见玄色令牌正面刻着苍劲的“秦”字,背面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甲”字。
这是秦城特有的身份凭证——根据修士在城中的停留时长与行为评定,表现优异者方能获得。
甲等令牌,已是寻常修士能获得的最高认可。
看得出来,孙老是真在这城里待了很久了。
秦忘川并未推脱,点头收下。
回去的路上,江岩跟个话痨似的,嘟囔道:
“大哥,今天那七个挑战的,招式路数都不一样!虽然我只赢了一个,但他们不知道,他们都是我的陪练!”
他忽然想到什么,挠头讪笑:“就是苦了大哥,白送出去那么多符篆,亏大了......”
秦忘川负手走在华灯初上的长街,闻言反问:“他们都是你的陪练?”
“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他们的陪练呢。”
“啊?”江岩挠挠头,好像的确是这样道理。
“那...大哥。”他小跑两步跟上,“以我现在的实力,够资格赢下比武了吗?”
秦忘川继续走着,“你的对手都是话本里跳出的主角,今天越级反杀,明天灭人满门,后天就要独断万古。”
“完全想不到你怎么赢。”
江岩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有那么吓人吗...”
“不过。”秦忘川话锋一转,“你未必没有机会。”
“秦家神子这些年传下的秘法,你若能悟透其中一部分,赢下此次比武应该并非难事。”
“大哥你有秦家秘术?”江岩眼睛顿时亮了,迫不及待地凑上前。
这段时间他在这城中,早就听说了秦家秘术有多么多么的逆天。
“现在没有。”
隔天,秦忘川带着二人一鸟来到秦家藏经阁对面的一家茶楼。
他在二楼临窗位置坐下,目光掠过街上熙攘人流,落在远处那座气势恢宏的三十三层楼阁上。
那便是秦家唯一对外开放的建筑。
秦忘川抿了口茶,将孙老的令牌扔给江岩:“去试试。”
江岩接过孙老那块刻着“甲”字的令牌,兴冲冲地下了楼。
藏经阁前人山人海,队伍排出半条街远。
他举着令牌,在众人不满的目光中快速穿过人群,直奔最前方。
茶楼上,叶见微安静地坐在一旁。
白纱所覆的眸子“望”着藏经阁的方向,忽然轻声开口:“公子,的确有很多人被轰出来了。”
“我看到了。”秦忘川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被赶出的人有强有弱,却非如之前小二说的那般收受好处。”她微微侧首,似在感知,“更像是在...筛选。”
秦忘川闻言没有回答。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里面恐怕有隐情。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江岩就被轰了出来,一脸茫然地回到茶楼。
“大哥...”江岩挠着头,满脸都是困惑,“我被轰出来了...”
“仔细说说。”秦忘川放下茶盏。
“我靠着令牌插队到最前面,还没站稳呢,最前面的秦家人瞥了我一眼,直接说‘不合格’。”
“然后...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秦忘川指尖轻叩桌面:“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江岩用力摇头。
秦忘川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玉佩:“再去一次。把这块玉佩给那个赶你出来的人看,让他来见我。”
江岩接过玉佩,入手温凉,看着朴实无华,心里实在没底。
但见秦忘川神色如常,只得硬着头皮转身。
藏经阁前,队伍依旧冗长。
这一次,他刚出现在队伍末尾,就引起了注意。
“咦?这不是刚才被轰出去的那小子吗?”
“怎么又回来了?脸皮可真厚啊。”
“估计是不死心,还想再试试运气吧。”
议论声中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江岩低着头,在众人的目光中快步向前。
秦铭今天心情还不错。
作为秦家旁系子弟,虽身负特殊体质,却甘愿在这藏经阁做些接待工作。
尽管,这工作有些很乏味。
就在他机械地查验着这些修士的资格时,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刚才被他轰出去的那个小子。
眉头立刻皱起,骂道:“你怎么又来了?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你不合格吗?”
“听见没有?秦执事都说你不合格了,快滚!”
几名路人的怒骂声刚起,江岩慌忙举起那枚玉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秦铭嘴边呵斥的话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
那玉佩刚一亮出,甚至无需看清纹路,仅是那独有的道韵流转,便让秦铭瞬间认出了它的来历——这分明是宗家嫡系才能持有的信物!
“宗、宗家的玉佩?!”
“铛——”
不知是谁先单膝跪地,紧接着,一片甲胄碰撞之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所有秦家守卫尽数垂首跪倒,方才还喧闹的人群此刻死寂无声,无数道目光惊恐地聚焦在那枚看似寻常的玉佩上。
秦铭半跪在地,小心翼翼的接过玉佩,怎么看都是真的。
但问题是,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呢?
当他的指尖触到背面那个铁画银钩的“九”字时,整个人更是猛地一颤:
“是...神子!”
秦铭抬头,声音发颤:“这玉佩是谁给你的?”
神子...?
完了!
大哥没玩笑,真在冒充人家神子!
当想明白了这点之后江岩脸一下子就白了。
心想大哥这不是坑我吗,要是被人发现他身份是假冒的,自己岂不是会被当街手撕?
至于这玉佩,不用说肯定也是假的。
不过幸好,这几个人都是傻子,好像没看出来。
江岩看着他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语气也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底气:“这是我大哥给我的。”
说完,他回首指向对面茶楼,“他让你过去一趟...”
“你大哥?”秦铭闻言一怔,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茶楼方向。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捧在掌心,对守卫吩咐几句后,快步冲向茶楼。
待秦铭身影消失,跪了一地的守卫这才敢缓缓起身,再看向江岩时,眼中已满是敬畏。
江岩强压下心中的忐忑,面上却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我现在能进去了吗?”
几名守卫躬身让开通道,声音无比恭敬:“当然,请进——”
这突如其来的礼遇让江岩心头一跳,他不敢多留,生怕再多待片刻就会露出马脚。
当即快步迈过门槛,身影迅速没入藏经阁内。
心里则七上八下地嘀咕:
“大哥你可得多撑会儿,千万别暴露你是假的,不然......我还没看上几眼就被剁成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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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铭捧着玉佩快步走进茶楼,打发了上前搭话的伙计后四处观望。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就越是清晰。
并非刻意释放的气势,而是秦家人受神树滋养后,天然散发出的道韵威仪。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踏上二楼,循着那令他神魂都在微微颤栗的气息源头,停在了一个雅间门外。
小心翼翼地抬手,指节尚未触到门板,里面便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进。”
秦铭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刹那间,仿佛踏入另一个领域。
外面的喧嚣被彻底隔绝,雅间内光线晦暗,唯有一扇窗投入天光,勾勒出一个背光而坐的少年轮廓。
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唯有一双眸子,如同暗夜中燃烧的熔金,淡漠、威严,带着俯瞰尘世的疏离,正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
秦铭心神剧震,几乎要窒息。
他虽然从未亲眼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神子,但家族内部流传的影像、画像,早已将这副尊容深深刻入每一个秦家子弟的灵魂深处!
根本无需任何确认,血脉的共鸣与灵魂的颤栗都在嘶吼着同一个答案——
“噗通!”
秦铭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以最庄重的族礼俯首,声音因极致的敬畏而颤抖:
“通天界秦家分支子弟,秦铭,拜见神子殿下!”
阴影中的身影没有回应,雅间内落针可闻,唯有那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秦铭的脊梁和神魂之上。
良久,就在秦铭额头沁出冷汗,几乎难以承受这恐怖的静默时,那阴影中的神子终于动了。
秦忘川只是一根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随即,阴影中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在雅间内回荡,清晰地传入秦铭耳中:
“秦铭,通天界旁系第七支血脉,降生于灵雨之夜,母体受损,先天有缺,然意志坚韧......”
那声音不疾不徐,将他从出生、幼年体弱、暗中苦修、到偶然激发体内隐藏的“百通灵体”却秘而不宣,甘愿在藏经阁主持。
这详尽如数家珍的叙述,自然不是为告知秦铭本人。
而是说与端坐阴影中的神子知晓。
秦铭浑身剧颤,伏在地上的身躯抖如筛糠,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藏在阴影中的这人将所有不为人知的细节,甚至连他自己都快遗忘的心路历程,都一字不差地娓娓道来。
在神子面前,自己仿佛赤身裸体,毫无秘密可言!
“......身负百通灵体,隐匿至今,心性尚可。”
当最后四个字落下,秦铭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几乎虚脱,内心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臣服。
秦忘川终于开口:
“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阴影中,那双熔金般的眸子微微流转,落在秦铭身上。
仅仅是被注视着,秦铭就感觉周身空间都在向他挤压,灵魂都在哀鸣,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彻底碾碎。
“弟子知晓,神子是为求法者被劝退一事而来。”
秦铭不敢有丝毫迟疑,强忍着那几乎要让他魂飞魄散的威压,以头触地,语速极快却又清晰地禀报:
“神子明鉴!此事...此事确实违背了家族的明面规矩,但实属无奈!”
“自道藏流出以来,求法者如过江之鲫。然资质平庸者如读天书,数月不得其门而入,反倒挤占藏经阁,耽误真正可造之材。更甚者...”
他声音带着深深的后怕:“其中混入不少心术不正之辈!有人欲窃取核心传承,有人想篡改道韵根基,更有人企图在功法中埋下恶毒禁制,妄图从根源上污染我秦家道统!”
“弟子身负‘百通灵体’,对修行者资质与心性能敏锐感知。这才不得不设下门槛,既筛去不堪造就之辈,更要严防死守那些包藏祸心之徒!”
说完,秦铭重重磕头:
“属下擅作主张,触犯族规,甘受任何责罚!只求神子...明察此间隐情!”
他话音落下,雅间内暂时陷入死寂。
其实听到‘百通灵体’的瞬间秦忘川就明白了事情脉络。
筛选求法者,使整个藏经阁更加高效的运转。
但...
阴影中,那双熔金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我听了些传闻。”秦忘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说你徇私舞弊,收受贿赂。达官贵人皆可入内,寒门散修一律拒之。”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秦铭心上。
他猛地抬头,脸色煞白:“自弟子担任执事以来,被拒者中不乏世家子弟,入内者亦有寒门散修,从无徇私之说!”
“若论贿赂...确实每日都有被拒者试图以重礼开路。”
“但弟子可以立下大道誓言,这些年来从未收受过半分好处!”
秦铭话说的坚决,但凡收了半点礼都不敢这么说。
秦忘川闻言微微颔首,眸中金芒流转。
雅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秦铭紧张的呼吸声。
“隔壁城中。”秦忘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审视,“有人借我秦家功法开宗立派,此事你可知晓?”
秦铭深吸一口气,恭敬回答:“回神子,此事...弟子知晓。而且,是弟子与家族商量后刻意放任的。”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因为此举,正是为了履行神子您‘将秦家功法传遍诸天’的命令。”
“同时,这也是我毕生所求之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