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檀香的青烟停滞在半空,悬浮的符文光芒僵持不动,连空气都沉重得如同水银。殿内留守的几位核心长老、真传弟子,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惊骇、茫然,以及一种信仰受到根本性冲击的呆滞。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聚焦在殿外广场上,那个被幽冥魔尊紧紧抱在怀中的、约莫两三岁模样的女童身上。
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目睹了颠覆认知的一幕——那凝聚了师尊(掌门)清虚子毕生修为与决绝杀意、足以重创甚至灭杀寻常大罗金仙的第三发太乙破虚神光(凝缩光梭),在即将命中魔尊的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被那个女童伸出的一只小手,吸收了一丝?!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其代表的含义,却如同惊雷,炸得他们道心不稳,神魂摇曳!
那是什么?那是太乙破虚神光!至阳至正,破灭万邪!是幽冥魔气的绝对克星!是蜀山立派之根基,涤荡妖氛的无上利器!
一个被魔尊罗刹培育的、注定要祸乱三界的“魔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仅不畏惧这净化神光,反而能……吸收其能量?!
这违背了天道常理!颠覆了他们的修行认知!
端坐于大殿中央云床之上的清虚子,此刻更是如同泥塑木雕。他手中那柄象征着掌门权威的玉柄拂尘,微微颤抖着,显示出其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他那张平日里古井无波、充满仙风道骨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他比殿内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刚才那一刻的能量变化。不是被魔气污染或抵消,而是最纯粹意义上的“吸收”与“调和”!那女童体内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那一丝精纯霸道的先天正气,纳入了己身,甚至还引发了她自身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
这绝不是“魔胎”应有的特征!任何魔物,哪怕是魔尊罗刹本人,面对太乙神光,也只能硬抗或规避,绝无可能吸收!这是本质上的对立!
那女童……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穿透洞开的殿门(部分门扇已在罗刹之前的冲击波下碎裂),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落在了小满身上。
不再是透过水镜术模糊的影像,不再是基于情报和推论的“魔胎”符号,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幼童。
他看到她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料子似乎是天界的云霞锦?),柔软的发丝有些凌乱,小脸上还带着惊吓后的些许苍白和潮红(因能量冲击所致)。她似乎被刚才的变故吓到了,此刻正把小脸紧紧埋在魔尊的颈窝里,只露出一双黑亮得惊人的、如同最纯净黑曜石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带着浓浓的不安和好奇,偷偷打量着殿内的一切。
那双眼睛……清澈,纯净,带着孩童独有的、未经世事沾染的懵懂与无邪。里面有关切(对抱着她的魔尊),有害怕(对周围的环境和人),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暴戾、邪恶、狡诈,或者任何与“魔”相关的特质。
当他的目光与那双纯净的眼眸偶然对上时,那小女童似乎被他(或者说被殿内肃杀的气氛)吓到了,猛地将小脸又埋了回去,小手更加用力地搂紧了魔尊的脖子,细声细气地带着哭腔嘟囔:“爹爹……怕……他们……看小满……”
那声音很轻,带着奶音,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清虚子的心口。
爹爹?
她叫罗刹……爹爹?
如此自然,如此依赖。
而罗刹……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视众生为蝼蚁的幽冥魔尊,在听到这声呼唤后,竟然……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拍抚着女童的后背,低沉着声音安抚:“不怕,爹爹在。”
那画面,充满了违和感,却又……真实得刺眼。
清虚子的呼吸微微一滞。
难道……他们真的错了?
难道天界的判断,蜀山联盟的决议,那不惜动用太乙神光也要铲除的“魔胎阴谋”……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个荒谬的误会之上?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钻入他的脑海,疯狂啃噬着他坚守了数百年的信念。如果这女童并非“魔胎”,那他们之前的种种行为——侦查、围攻、甚至动用镇派神器——又算什么?一场可笑的、基于臆测的……屠杀未遂?
那玉衡、磐石、静虚三位道友的陷落,又算什么?无谓的牺牲?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在清虚子心神剧震,道心摇曳之际,殿外的罗刹,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他安抚好怀中的小满,缓缓抬起头,血玉般的眼眸再次锁定清虚子,那里面不再有之前的复杂情绪,只剩下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与不耐。
“清虚子,”罗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玄冰摩擦,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本尊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周身的魔气再次开始升腾,虽然因为硬抗神光和空间跳跃有所消耗,但那纯粹的、毁灭性的威压,依旧让整个凌云殿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晃起来!殿内修为稍弱的弟子,更是脸色惨白,几乎要跪伏在地。
“你蜀山,三番两次,以神光袭扰本尊,惊吓吾女。”罗刹一步步向前,脚下的白玉地砖在他步伐下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今日,便给本尊一个交代。”
“否则……”
他血眸之中,幽暗的火焰猛地燃起!
“——本尊便拆了你这凌云殿,看看这所谓的正道领袖,究竟有多少斤两!”
话音未落,他空着的左手猛地抬起,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割光线的漆黑魔刃,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与死寂,无声无息地斩向凌云殿那巨大的、象征着蜀山威严的牌匾!
这一击,并非全力,更像是一种最后的警告与羞辱!
“放肆!”
殿内长老又惊又怒,纷纷出手阻拦,剑光法宝齐出!
然而,那漆黑魔刃看似缓慢,实则快逾闪电,竟诡异地穿透了层层拦截,精准无比地斩在了“凌云殿”三个大字之上!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那由特殊神金铸造、蕴含着历代蜀山先贤剑意加持的牌匾,竟被硬生生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痕!碎屑纷飞!
整个蜀山,仿佛都随着这一击,发出了无声的哀鸣!
清虚子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牌匾受创,如同蜀山颜面被当众掌掴!
但他此刻心中的愤怒,却远不如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基于亲眼所见而产生的巨大困惑与动摇来得猛烈。
他看着殿外那个被魔尊紧紧护在怀里、因为牌匾碎裂的巨响而又一次吓得往父亲怀里缩了缩的小小身影,看着她那纯净无邪、充满了恐惧而非邪恶的眼睛……
一个无比清晰、却又无比荒谬的念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了他的识海:
这个孩子……或许,真的不是魔胎。
他们……可能真的搞错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牌匾被毁,甚至比宗门被入侵,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