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的指尖深深掐进树干里,潮湿的青草香裹着松脂味往鼻腔里钻,让她发晕的脑袋好受些。
刚才被幻阵撕扯的剧痛还残留在经脉里,像有千万根细针扎着骨髓,但她垂在身侧的手却稳得很——这是她第三次被传送阵甩进陌生空间,早该习惯了。
“小心。”汤凛的声音贴着后颈传来,带着几分低哑。
他扣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半步。
李瑶这才注意到,他的玄色外袍被幻阵刮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里衬,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金鳞蛇从汤凛的袖中滑出,蛇身绷成一根弦,蛇信子嘶嘶吐向左侧的雾气。
李瑶顺着蛇头方向望去,紫色雾霭正像活物般翻涌,月光透过雾层时都变了颜色,像浸在葡萄酒里的碎银。
“虚界秘境。”她开口时,喉咙还有点发涩。
指尖轻轻拂过胸口的碎玉,那是方才从祭坛里顺来的阵眼残片,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修仙界传说的流放之地,玄霄阁总把犯了大错的修士往这儿扔。”
汤凛的目光扫过四周:盘根错节的古树遮天蔽日,地面铺着半腐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湿软的声响。
他屈指弹了弹腰间的玉牌,灵力如细流般渗入泥土——三息后,眉峰微不可察地皱起:“灵气流动乱得像被搅浑的水潭,常规破界术法行不通。”他转头看她,眼底的金纹随着说话的动作晃了晃,“你早料到会被传送到这儿?”
李瑶抬头望进他的眼睛。
这个总把情绪藏在冰壳下的男人,此刻眼底翻涌着她熟悉的探究——像在看一盘刚摆开的棋局,他要先摸透每颗棋子的位置。
“当然。”她笑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方玉简,“我布下的每颗棋子,都得有个去处。”
汤凛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却被李瑶的动作打断。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灰扑扑的玉简,表面还沾着汤家藏书阁的陈灰——那是她半月前趁汤老夫人闭关时,用影蝶术复制的孤本残卷。
注入灵力的瞬间,玉简腾起淡青色的光,一张残缺的地图浮现在两人中间。
“我母亲留的线索。”李瑶望着地图上若隐若现的红点,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若有一日走投无路,便来虚界找‘命契之钥’。”
汤凛的目光落在红点旁模糊的小字上:“这是......”
“解开一切的钥匙。”李瑶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地图上的断痕,“玄霄阁为什么要追杀我,汤家为什么选我当替身,甚至三百年前脉主的逆阵......所有的线头,都系在这把钥匙上。”
她话音刚落,左侧的雾霭突然翻涌得更剧烈了。
枯枝断裂声由远及近,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碾过灌木丛。
金鳞蛇的鳞片瞬间竖成倒刺,“嘶”地窜上汤凛的肩头,蛇头死死盯着雾中某个点。
汤凛反手抽出腰间的乌鞘剑,剑鸣混着蛇嘶划破夜色。
李瑶却没动,她闭着眼,灵识如蛛网般散开——那东西的气息很熟悉,带着股腐木混着血腥的味道,像极了玄霄阁用来镇守禁术的“蚀灵兽”。
但不对,虚界怎么会有玄霄阁的畜牲?
“后退。”汤凛的剑鞘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背,将她往身后带。
他的后背绷得像张弓,连呼吸都放轻了,“我先探路。”
李瑶却抓住他的手腕。
她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掌心——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表面越冷,血脉越烫。
“不用。”她睁开眼,眼底金浪翻涌,“这是我的局,该我来收线。”
雾中传来一声低嚎,像老鸦的叫声被揉碎了再拼起来,刺耳得让人牙酸。
李瑶摸出腰间的灵植袋,指尖刚碰到袋口,突然被汤凛按住。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他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方才祭坛逆阵抽了三成灵力,现在硬拼——”
“所以才要快。”李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侧,“命契之钥就在雾里,再拖下去,玄霄阁的搜捕队该顺着幻阵残波找来了。”
汤凛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收紧,又慢慢松开。
金鳞蛇突然“嗖”地窜进雾里,蛇尾在地面扫出一道浅痕——那是探路的信号。
李瑶望着雾中渐浓的腥气,耳中回响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虚界的雾会吃人,但雾里藏着的,是能掀翻整个修仙界的秘密。”她摸了摸胸口的碎玉,那热度已经烧得皮肤发红——看来母亲没骗她,这把钥匙,确实该现世了。
雾中的动静更近了,树枝被压断的脆响里,混着某种湿滑的摩擦声。
汤凛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冷光映得他的脸有些发白。
李瑶却笑了,她将玉简收进袖中,灵力如溪流般注入双腿——该动了。
“跟紧我。”她回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等拿到钥匙,我会告诉你......我究竟布了多大的局。”
汤凛望着她眼中跳动的光,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他知道这个女人藏着无数秘密,可每次掀开一层,底下总还有更惊人的东西。
虚界的雾漫过两人的脚踝,像要把他们的影子都吞进去。
他握紧剑柄,忽然听见自己说:“李瑶......”
她侧头看他,雾气里的月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碎成一片星子。
“什么?”
汤凛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
金鳞蛇从雾里窜回来,蛇头点了点左侧——安全。
“走。”他说,声音比平时更轻,“我跟着你。”
李瑶的脚步顿了顿,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
她转身走进雾里,玄色裙裾扫过满地落叶,在潮湿的地面上拖出一道痕迹。
汤凛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最终将那句“你真的打算对抗整个玄霄阁?”咽回肚子里。
雾越来越浓了,两人的身影渐渐被紫雾吞没。
远处传来蚀灵兽的低嚎,混着枯枝断裂的脆响,像在为这场未知的冒险,敲响开场的锣鼓。
汤凛的声音被雾水浸得发沉,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本想把问题咽回肚子里——自入虚界以来,李瑶每一步都走得太稳,稳到让他这个惯常掌控全局的汤家主君都生出几分惶惑。
可此刻紫雾漫过她的裙角,月光在她眼尾泪痣上碎成星子,他忽然觉得必须问清:这个总把秘密藏在袖中的女人,到底要带他走向怎样的深渊?
李瑶的脚步顿在雾里。
她侧过脸时,发间银簪扫过他的下颌,带着松针的清苦香气。
“不是我要对抗。”她轻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乌鞘剑,“是玄霄阁的手伸得太长,该被斩断了。”雾色漫进她的眼,金纹在瞳孔深处翻涌如潮,“你说过要做我的棋盘,现在可反悔?”
汤凛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半月前在汤家密室,李瑶捏着那方沾灰的玉简说“这是破局关键”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像看一堆将燃未燃的火,她要亲手把火星扇成燎原之势。
他忽然伸手,将她被雾气打湿的碎发别到耳后:“你布的局,我自然要看到终章。”
话音未落,左侧灌木丛传来细碎的撕裂声。
李瑶的灵识瞬间绷成网,捕捉到几缕阴鸷的波动——那是怨念凝形的虚影兽,专挑落单修士啃食精魄。
她没动,只是侧头看向汤凛,眼尾微挑:“试试你的镇魂珠?”
汤凛挑眉。
他早该想到,李瑶不会平白让他跟着冒险。
袖中那枚从汤家宝库顺出的镇魂珠,原是老夫人用来镇压祠堂阴煞的,此刻被他握在掌心,灵力注入的瞬间,珠身泛起暖玉般的光。
虚影兽的低嚎骤然变调,青灰色的轮廓在灵光里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揉碎,最后“噗”地散成几缕黑烟。
“看来汤家的老东西们,也不是全没用处。”李瑶的笑意在唇边漾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灵植袋。
方才她本想唤出赤焰藤,却故意按捺住——她要看看,这个总被她当棋子使的男人,到底藏了多少底牌。
夜幕彻底沉下来时,两人寻到一棵合抱粗的古树。
树皮上爬满荧光苔藓,将周围照得影影绰绰。
李瑶背靠着树干坐下,指尖在地面轻点,几株藤蔓应声而起,顺着她的指引缠上周围的灌木。
这是她用灵植亲和力布下的“听风阵”,任何异动都会通过藤蔓震颤传到她掌心。
汤凛在她身侧坐下,乌鞘剑横在膝头。
他望着她垂眸结印的模样,忽然想起前日在汤家演武场,她也是这样专注地调配灵植,只不过那时她的目标是让老夫人的雪兰突然枯萎——现在想来,那哪是意外,分明是她在试自己的手段。
“在想什么?”李瑶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她抬眼时,腕间银铃轻响,“莫不是在后悔跟我涉险?”
“后悔?”汤凛嗤笑,从储物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我后悔没多带些桂花糖。”他将油纸包推过去,里面是被他用灵力温着的糖糕,“虚界灵气驳杂,吃点甜的,提提神。”
李瑶一怔。
她早知道汤凛嗜甜,却没料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记着带糖。
指尖触到糖糕的温热,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下来。
她咬了一口,甜腻的桂花味在舌尖绽开,混着松脂的清苦,像极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危险里藏着甜。
“明日,该去寻命契之钥了。”她望着头顶的树冠,月光透过叶缝落在她脸上,“我母亲说,钥匙藏在瀑布后。”
汤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风里有极淡的水腥气。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苔藓,指尖触到湿凉的水汽——原来他们已离瀑布不远。
李瑶靠回树干,将碎玉贴在胸口。
那热度比白日更甚,像在催促她加快脚步。
她望着汤凛映着荧光的侧脸,忽然轻声道:“等拿到钥匙......我带你去看我长大的地方。”那里有母亲种的灵植园,有她藏在桃树下的日记本,还有......她没说出口的,是那里的桃花,开得比汤家的雪兰更艳。
汤凛转头看她,见她眼睫在月光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
他没接话,只是将油纸包往她手边推了推。
远处传来瀑布的轰鸣,在静夜里像沉闷的鼓点。
两人的影子被荧光苔藓拉得很长,交叠在潮湿的地面上,像两株缠在一起的古藤,根须深深扎进虚界的泥里。
李瑶摸着袖中残缺的地图,红点在她灵识里愈发清晰。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混着瀑布的轰鸣,像在唱一首破局的歌。
明日,等晨雾散了......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地图上的断痕,眼底金浪翻涌。
月光渐斜时,藤蔓突然在她掌心轻颤。
李瑶睁眼,看见汤凛不知何时已靠在另一侧树干,呼吸均匀。
她伸手替他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外袍,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镇魂珠上——那珠子还泛着淡淡的光,像颗守夜的星。
远处瀑布的水声更清晰了。
李瑶望着被月光镀亮的雾霭,忽然笑了。
她知道,等天一亮,他们就要沿着水声寻去,而藏在瀑布后的,不仅是命契之钥,更是所有秘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