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年关的气息已经浓郁得化不开了。
城市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和喧嚣。
但车子驶离主干道,拐进一片相对幽静、保留了较多旧式宅院的老城区时,周围的氛围便陡然一变。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外面的热闹与鲜活隔绝开来。
空气变得沉静,连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丫,都透着一股子经年累月的肃穆。
江家老宅,就坐落在这片区域的深处。
那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广、青砖灰瓦的深宅大院,远远望去,高耸的院墙历经风雨冲刷,颜色斑驳,墙头上覆盖着枯黄的衰草,透出沉沉暮气。
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颜色暗沉,门楣上悬挂着一块乌木匾额,上面用金漆写着两个遒劲的大字——“江府”。
门楣两侧,还保留着古代门第常见的石鼓,以及悬挂灯笼的铜钩,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家族曾有的辉煌和历史。
只是如今,这辉煌也如同这宅院一般,蒙上了一层岁月的尘埃,显得有些故步自封。
车子在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停下。
按照江家的老规矩,非特殊情况,车辆不得直接驶到门前,需步行一段,以示对祖宅的敬重。
江月月先下了车。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香奈儿经典款米白色套装,庄重而不失时尚,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眉眼间的清冷比平日更甚,红唇紧抿,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她站在车旁,微微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目光扫过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眼神复杂。
这里承载着她童年一些模糊的记忆,但更多的,是父亲早逝后,她和母亲在此处感受到的冷漠与排挤。
今天重回此地,她知道前方绝非温情脉脉的家宴,而是一场硬仗。
她转身,看向刚从另一侧下车的秦牧。
秦牧今天也穿得很正式,是一套江月月特意为他挑选的深蓝色西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俊朗的五官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与这身昂贵行头格格不入的,是他那双眼睛。
清澈依旧,却带着明显的拘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他不太习惯这种过于板正的衣服,下意识地抬手想松一松领带,却被江月月用眼神制止了。
“跟着我,别紧张。”江月月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低声叮嘱,“里面的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有我。”
她的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秦牧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一点:“嗯,月月,我不怕。”
两人并肩朝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走去。
高跟鞋和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越是靠近大门,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就越发强烈。
宅院门口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穿着藏蓝色棉袍、看起来像是远房晚辈的年轻门房,正揣着手,缩在门廊下避风。
看到江月月和秦牧走近,他慢吞吞地站直身体,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慢。
“月姐回来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在秦牧身上扫了一圈,嘴角似乎撇了一下,连称呼都省了。
江月月眉头微蹙,但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那门房侧身让开,却没有立刻推开大门,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故作惊讶的语气说道:“哟,瞧我这记性!月姐,这位就是……姐夫吧?第一次来祖宅,有些规矩可能不清楚。待会儿进去,见着长辈们,该行礼的行礼,该问候的问候,少说话,多听着点,免得……闹笑话。”
这话听起来像是提醒,实则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教训意味。
一个看门的晚辈,也敢如此对家族嫡女和其丈夫说话,可见江月月母子这一房在族中的地位,以及秦牧这个“赘婿”是多么的不被放在眼里。
秦牧眨了眨眼,没太听懂对方话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人说话的语气让人不太舒服。
江月月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目光如刀,扫向那个门房晚辈,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江福,我的丈夫,还轮不到你来教规矩。做好你分内的事,开门。”
被称为江福的年轻人被江月月的气势一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恼,悻悻地闭上了嘴,用力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吱呀——”一声悠长的闷响。
老宅的内部景象,缓缓展现在两人面前。
是一条长长的、通向主厅的青石甬道。
甬道两旁是抄手游廊,廊柱漆色剥落,院子里栽种着些耐寒的松柏,虽是冬季,依旧苍翠,却更添几分森严。
隐约可以听到主厅方向传来的喧闹人声,但与这深宅大院的空旷相比,反而显得有些虚浮和遥远。
就在秦牧和江月月踏进大门,沿着甬道往里走的时候。
身后传来江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带着讥讽的窃窃私语,显然是说给旁边另一个小厮听的:
“哼,神气什么……一个嫁不出去非要招赘的女人,带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傻子,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待会儿有他们好看的……”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院落里,却清晰地飘进了秦牧和江月月的耳中。
江月月挽着秦牧的手臂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强忍着回头理论的冲动,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大的刁难还在后面。
秦牧则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叫江福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困惑。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对他们有这么大的恶意。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脸色冰冷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江月月。
他悄悄反手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指。
月月在这里不开心。
那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只要保护好月月就好了。
两人沿着漫长的甬道,一步步走向那灯火通明、却暗流汹涌的主厅。
如同走向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而他们,将是今天所有人目光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