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蹲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像一只终于被允许靠近主人、却依旧心怀忐忑的大型犬。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江月月并拢的膝盖上,温顺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江月月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掌心,传来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这久违的、不带恐惧的亲近,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瞬间被轻柔地抚平。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后怕和失而复得般庆幸的酸楚,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他的眼圈迅速泛红,一层朦胧的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将那不争气的液体逼回去,不想在她面前显得更加脆弱和没用。
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泛红的鼻尖,却泄露了他此刻汹涌的情绪。
江月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手背的僵硬,和他身体那细微的、压抑着的颤抖。
她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柠檬水里,酸涩得发胀。
她看着他低垂着的、浓密而柔软的黑发。
看着他因为不安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看着他紧抿着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
这还是那张脸。
几个小时前,这张脸上布满了冰冷的杀意和骇人的血污。
此刻,却只剩下全然的、如同孩童般的脆弱和不安。
这极致的反差,依旧让她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责任。
她想起了哥哥的遗言。
想起了自己找到他时,他那濒死的、空洞的模样。
想起了这一年多来,他带给她的、那些简单而真实的温暖和依赖。
也许,她一直以来的“保护”,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她试图将他圈养在无害的温室里,却忽略了他本身,可能就是一柄需要直面风雨的利刃。
而那些风雨,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今天,是这柄利刃,劈开了绝境,将她从地狱门口拉了回来。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抚上他柔软的黑发。
指尖穿过发丝,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又一下。
就像平时,他表现得特别乖、特别让她省心时,她偶尔会做的那样。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熟悉的、带着宠溺意味的抚摸,秦牧的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那强忍了许久的、混杂着巨大压力和恐慌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砸在她膝盖的家居服面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像个终于找到了安全港湾、可以尽情宣泄委屈和害怕的孩子。
江月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所有的恐惧和疑虑,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他这无声的泪水冲刷得淡了些。
她微微俯下身,靠近他,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秦牧。”
他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她。
眼睛里还带着水光,像被雨水洗过的黑色琉璃,清澈见底,里面映照出的,全是她的影子。
“谢谢你。”
江月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谢谢你……救了我。”
没有质问,没有探究,没有恐惧。
只有最纯粹的感谢。
仿佛他刚才不是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杀戮,而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她遇到麻烦时,用他可能自己都不明白的“歪打正着”,帮了她一个大忙。
秦牧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带着温柔和肯定的光芒。
那光芒,像是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心底那因为自我怀疑和害怕被抛弃而产生的、厚重的阴霾。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急切地表白。
“不要谢……月月……”
“保护月月……是应该的……”
“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月月……”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虽然依旧带着泪痕,但那里面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仿佛保护她,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江月月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百味杂陈。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那层由她亲手编织、维持的、名为“普通赘婿”的透明屏障,在今天,被他亲手,也被她自己,彻底击碎了。
信任与恐惧。
爱与疑虑。
熟悉的依赖与陌生的强大。
所有这些矛盾的情绪,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们之间全新的、更加复杂也更加真实的关系底色。
她不再说话。
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将他那依旧有些颤抖的身体,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秦牧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顺从地靠进她怀里,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清香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让他安心无比的温暖和气息。
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收拢,再收拢。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江月月紧紧地抱着他。
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和他身体传来的、真实的温度。
她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
眼神,却越过了他的肩膀,投向了窗外那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色。
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温柔和心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深切的担忧。
风暴,真的过去了吗?
陈枭吃了如此大的亏,损失了如此多的人手,他会善罢甘休吗?
秦牧身上那无法解释的力量和过去,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们,甚至更多人,卷入更深的漩涡。
而怀中这个看似脆弱依赖着她的男人,他眼底深处那偶尔掠过、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和困惑,又预示着怎样的未来?
她抱紧了他。
仿佛抱住的,是一个温暖而危险的谜团。
而秦牧,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久违的安宁。
但在他闭上眼的瞬间,那眼底深处,一丝属于“阎罗”的、未曾完全散尽的冰冷锐利,和他对自身那无法理解的本能的深深困惑,依旧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预示着,暂时的宁静之下,更猛烈的风暴,正在远方积聚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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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西郊化工厂那片依旧弥漫着血腥气的监控密室内。
陈枭看着最后几个代表核心车间埋伏点的监控画面,也彻底变成了雪花屏。
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属于“血鼬”小队队长临死前那短促而绝望的惨叫,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他脸上那扭曲而兴奋的笑容,彻底僵住,然后一点一点地,碎裂,剥落。
最终,化为了一片极致的、如同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他精心策划的“死亡之约”。
他耗费重金和人情请来的精锐雇佣兵。
他布置下的天罗地网……
全军覆没!
一个不剩!
全都折在了那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傻子”赘婿手里!
“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充满了无尽愤怒和癫狂的咆哮,猛地从陈枭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抓起控制台上所有能抓的东西——昂贵的红酒瓶,金属装饰品,厚重的文件架……发疯般地向四周砸去!
“砰!哗啦——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和撞击声在密室内疯狂回荡!
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在墙壁和屏幕上,混合着玻璃和金属的碎片,一片狼藉!
“废物!都是废物!!”
“一群没用的东西!!”
“连个失忆的废物都搞不定!!”
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状若疯魔,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疯狂咆哮。
损失太惨重了!
不仅仅是金钱的损失,更是他在组织内信誉和地位的严重受损!
“清除”预案失败,还搭进去一整支“血鼬”小队,这让他如何向上面交代?!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狠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片代表着彻底失败的雪花点。
秦牧!
阎罗!
好!很好!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这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的!!”
他猛地转身,走到那个隐藏的暗格前,再次取出了那台造型奇特的加密通讯器。
他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输入密码的动作却异常坚定和迅速。
通讯接通。
那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任务结果已确认。‘清除’预案失败。你需要对此做出解释。”
陈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怒火,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说道:
“目标危险等级……需要重新评估!”
“他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常规手段……已经无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我请求……”
“动用‘那个’!”
“启动‘清洗’程序!”
“我要让他……和他身边所有的一切……”
“彻底消失!!”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仿佛在评估他这个疯狂提议的风险和代价。
许久,那冰冷的电子音才再次响起。
“请求收到。风险系数极高,需最高权限核准。”
“在此期间,保持静默,不得再擅自行动。”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
陈枭握着通讯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清洗”程序一旦启动,将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真正的不计代价,不顾后果,甚至可能引发连他都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
但此刻,被失败和愤怒冲昏头脑的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要秦牧死!
要江月月死!
要所有让他蒙受耻辱的人,都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恶鬼般狰狞而疯狂的笑容。
“等着吧……”
“以前都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游戏……”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