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归来次第亮起,驱散了门廊的黑暗,也稍稍驱散了江月月心头的寒意。
但这份温暖和明亮,却无法完全照亮她心底深处那沉甸甸的阴影。
关上门,将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暂时隔绝。
熟悉的家的气息包裹而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一直强撑着的疲惫和紧张,如同退潮般席卷而来,江月月几乎有些站立不稳,靠在玄关的墙壁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月月,你还好吗?”秦牧关切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之前紧握匕首时留下的压痕。
江月月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就是这双手。
在刚才那个致命的夜晚,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瞬息间扭转了生死。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江月月勉强笑了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反而拉过他,将他按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坐下。
“别动,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蹲下身,动作轻柔却仔细地检查着他的手臂,他的肩膀,他的脸颊,他的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
灯光下,他的皮肤光洁,除了之前在医院外等待时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外,没有任何伤痕。
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
那样激烈的搏斗(虽然在她编造的故事里是“意外摔倒”和“捡便宜”),对方还是一个手持凶器的职业杀手,他怎么可能会毫发无伤?
除非……他对整个过程的掌控,已经精确到了毫厘,完全规避了所有可能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这个认知,让江月月的心更加往下沉。
秦牧乖乖地坐着,任由她检查,大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一点点被关心的羞涩。
“月月,我真的没事。”他小声说,似乎觉得她太过紧张了,“那个坏人……都没碰到我。”
是啊,他没碰到你。
江月月在心中无声地重复。
是你根本没有给他碰到你的机会。
检查完毕,江月月站起身,心中的忧虑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她拉着秦牧走到客厅,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别墅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送风声。
惊魂甫定,巨大的精神压力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后怕。
秦牧似乎也放松了下来,他靠在沙发背上,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他的手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适合弹钢琴或者拿手术刀的手。
但此刻,这双手却让江月月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忽然,秦牧抬起头,看向江月月,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月月,”他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苦恼,“刚才……在车上,那个坏人拿枪指着我们的时候……”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我好害怕,特别害怕,怕他伤害你。”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张开。
“然后……然后我的身体,好像……自己就动了。”
他抬起头,眼神纯净地看着江月月,像一个寻求答案的孩子。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挡住你,怎么踢开门,怎么……让他动不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
“月月,我是不是……是不是会打架啊?”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在江月月的脑海里炸开!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感觉到了!
他虽然失忆了,虽然思维变得简单纯粹,但他身体的本能,那刻在骨头里、流淌在血液中的战斗记忆,是无法完全抹除的!
在极致的危险刺激下,它们苏醒了!
并且,被他自己清晰地感知到了!
他终于开始对自己这具身体产生的“异常”感到了困惑!
这比她预想的来得还要快!
还要直接!
江月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巨大的震惊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该怎么办?
告诉他真相?
不!绝对不行!
且不说他是否能承受自己那可能血腥而黑暗的过去,一旦他知道,会不会刺激到他那脆弱的记忆?会不会引来更多、更危险的关注?
陈枭还在虎视眈眈!
她不能冒这个险!
必须稳住他!
必须让他继续以为,这只是“意外”,只是“本能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江月月强行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柔而平静的笑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那双充满了困惑的手上。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一点干燥的暖意。
“傻瓜。”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那不是打架。”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肯定地说:“那是人在遇到特别危险的时候,身体自己产生的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就像你被吓到会跳起来,被烫到会缩手一样。”
她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最简单的道理来解释。
“因为你特别想保护月月,所以你的身体就自己动了,帮你保护了月月。”
她握紧了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赞赏和感动。
“你看,你做到了,你保护了我。你很棒,真的特别棒。”
秦牧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听着她肯定的语气。
他眼中那浓重的困惑,似乎被这温柔的话语一点点驱散了一些。
“是……是这样吗?”他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是……保护月月的本能?”
“对!”江月月用力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就是保护月月的本能!因为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月月,所以危险的时候,身体就会拼命去保护她。这不是打架,这是……这是爱。”
她甚至用上了“爱”这个字眼。
试图用这种最纯粹的情感,来覆盖和解释那背后可能隐藏的血腥与杀戮。
秦牧看着她,消化着她的话。
保护月月的本能……
因为爱月月……
所以身体自己动了……
这个解释,似乎符合他简单的逻辑,也契合他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他脸上的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然后是一种……小小的、带着点羞涩的开心。
“嗯!”他重重地点头,反手紧紧握住江月月的手,脸上露出了纯净的笑容,“我要保护月月!我最爱月月了!”
他像是终于为自己那“异常”的表现找到了一个合理又美好的理由,整个人都轻松明亮了起来。
看着他那重新变得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笑容,江月月的心,却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她成功了。
她用谎言安抚了他。
但她的内心,却没有丝毫轻松。
反而,那担忧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他能被安抚一次,两次。
但如果下次,再遇到更危险的状况,他身体里那沉睡的猛兽再次苏醒,并且展现出更惊人的力量呢?
他还会相信这只是“保护月月的本能”吗?
陈枭那边,又会根据这次“试探”的结果,做出怎样更疯狂、更危险的举动?
她看着秦牧那全然信任、毫无防备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保护欲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必须更强大。
必须想出更好的办法。
必须……在他彻底找回自己,或者被敌人撕碎之前,保护好他。
夜色,在别墅窗外浓得化不开。
而江月月心中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