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像是瞬间凝固了。朴成训坐在跑车里,隔着一段距离望过来,那双总是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里面翻涌着林舒言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层层包裹的沉重与无奈。
“守护者”。
监控与遏制。
这两个词像两把冰冷的镊子,将她心中对朴成训最后一点残存的暖意,连根拔起,只剩下血淋淋的、冒着寒气的空洞。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背在身后的手,将那个小小的U盘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里。
朴成训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倚在车门边,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有种易碎的疲惫。
“你都知道了,是吗?”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林舒言依旧沉默,眼神像淬了冰的玻璃片,刮过他看似坦诚的脸。
她的沉默印证了他的猜测。朴成训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悲哀。
“对不起。”他低声说,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任务。”
他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痛苦:“我母亲……和你母亲是挚友,这不假。但也正因为这层关系,机构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能轻易获得你的信任,能‘温和’地监控你,确保你不会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东西,或者……在必要时,让你‘安静’地消失。”
“安静地消失”……他说得如此平静,却让林舒言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所以,”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些关心,那些安慰,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全都是假的?”
朴成训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一开始……是。”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但后来……不是了。舒言,看着我,告诉我,你感觉不到吗?后来那些,是真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试图在她冰冷的目光中找到一丝认同。
林舒言只是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嘲讽的弧度。
“真的?”她重复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守护者’先生,你的‘真’,代价太高,我要不起。”
朴成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更加苍白。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以‘守护者’的身份。”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她身后那条阴暗的巷子,压低声音:“机构已经启动了对你的‘最高优先级清理’预案。‘导师’今天的失利,让他们失去了耐心。下一次来的,绝不会只是‘清理部’的外勤人员。”
最高优先级清理……林舒言的心脏骤然紧缩。
“李旻浩护不住你了。”朴成训的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他自身难保。机构内部对他的信任已经崩塌,清算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跟我走。”
“跟你走?”林舒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去哪里?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还是直接交给你的上级,换取功劳?”
“相信我一次!”朴成训上前一步,眼神灼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机构暂时无法触及的安全屋。我能帮你离开韩国,给你新的身份,让你彻底消失!”
他的眼神无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真诚。
如果是几个小时前,或许她会有一丝动摇。
但现在……
林舒言缓缓地,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了身前。摊开掌心,那枚小小的U盘静静地躺在那里。
“是因为这个吗?”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想要的,是这个,对吗?”
朴成训的目光落在U盘上,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东西是祸源,留在你身上,只会让你死得更快。交给我,我能处理。”
果然。
林舒言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她感到温暖的哥哥,这个代号“守护者”的监视者,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救她、眼里却只有那枚U盘的男人。
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悲哀,淹没了她。
她缓缓握紧掌心,将U盘重新收起。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朴成训,露出了一个极其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笑容。
“成训哥,”她叫了他一声,用的是以往那般熟稔的称呼,语气却疏离得像隔着千山万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朴成训愣住了,似乎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但是,”林舒言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坚定,像出鞘的利刃,“我的路,我自己走。”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错愕与焦急交织的表情,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他和他的跑车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舒言!回来!危险!”朴成训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但她没有回头。
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带来钻心的疼痛。夜风刮过耳畔,呼啸着,像是为她奏响的、奔赴未知命运的镇魂曲。
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是机构布下的天罗地网?是李旻浩残存的势力?还是……彻底的,毁灭?
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停下。
不能再相信任何人。
无论是看似冷酷的守护者,还是披着温柔外衣的监视者。
从这一刻起,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掌心这枚,可能带来死亡、也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
微小的火焰。
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恐惧和软弱都咽回肚子里,朝着城市更深、更暗的阴影处,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身影,很快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